第一章不喜功名的读书人
公元1892年,即清光绪十八年,在中国历史上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但这块古老辽阔的土地并不安定,明暗交织的危机恰如十万雷霆前酝酿的风云。乱云飞渡之下,民间的疾苦似乎又加深了一重,紫禁城的龙庭似乎已在夜间轧轧作响。
时序不管人间事,只顾按它自己的规律嬗递。
农历三月初,在长沙府善化县龙喜乡凉塘村,春色正一日浓过一日。放眼平畴,金黄的油菜花轰轰烈烈铺向远方,那偶或于平坦中突起的并不高峻的坡岭,则如深黛的卧眉或螺髻,秀气十足。明丽的阳光下,有的农民手扶犁耙,吆喝着耕牛,在没有栽种油菜的稻田里开始早耘。燕子的身影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不时发出“叽”的一声脆鸣。呼吸之间,就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花香和泥土气息。
好一派古老的湘东春光。
这凉塘村之所以叫凉塘,是因为村中连着有三口水塘,塘中水质清洌,四季不枯,在村人们看来,那也是村子灵性的象征。
倘若移步到这三口凉塘南侧的大路上,向北一望,便可看到塘后是一片树木,蓊蓊郁郁,很是茂盛,直往后覆盖了一座低缓的小坡。如果再走近了,站在三口水塘之间往树木间仔细打量,又可发现那堆绿叠翠的繁枝密叶间隐隐有青瓦白墙显现,看样子还是个体面的院落,并非普通人家的简陋宅子。 这正是当地富户黄筱村的庄园。黄筱村不只是当地富户,还是一方名士,此人博学多才,也小有功名,为府学贡生,在家设有私塾,又因为人正直,急公好义,还担任着当地都总,负责管理地方事务,调解邻里纠纷。他的父亲黄月楼,也曾是地方闻人,太平天国时期,地方上不安宁,黄月楼曾招募团勇,维持地方治安,后来被奖叙六品军功,虽是虚衔,在社会上却很有名望。
此时是午后,五十二岁的黄筱村午睡已罢,开门往右绕过天井去劝学斋安排好学生的功课,让一个大弟子帮看着,就回到后排屋子的堂中,坐在太师椅上,叫人上了茶,一边喝着茶,一边若有所思。
“黄福,”黄筱村握着茶杯的手搁在桌上,突然发了话,“怎么一天都不见轸儿?你看看他在哪儿,帮我叫来。”
黄筱村说的是他的小儿子黄轸。按字辈,原本名叫仁牧,后来他自己取了“轸”字为学名,字庆午。
“老爷,我也是吃早饭时见到少爷。”管家黄福提着下摆进了堂屋,一看黄筱村脸色似乎不对,就说:“我这就去找。”说罢停了一下,见黄筱村没别的吩咐,这才出了堂屋。
黄福在黄家大大小小几十间屋子转了一圈,也不见少爷黄轸的影子。他只好去问黄轸的妻子廖淡如:“少夫人,少爷莫非外出了?老爷找他,不知有么子事,我在宅中没找着他。”
廖淡如是善化县东乡枫树河绅士廖星舫之女,端庄秀丽,贤淑而通文,年长黄轸一岁,于去年与黄轸成婚。两人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却不是一般人可比。
廖淡如正放下手上的女红,拿起一册蓝封线装《诗经》,打算随意翻翻,解解乏,见黄福找黄轸不着,心想:前两日,丈夫都是和家里的帮工到田地里干活,今天无须他去帮忙,他这是去哪儿了?若是外出,他都要同她或父母说一声的。她略一思忖,说:“应该没有外出。我去找找。”当下起身,抚抚衣裳,又对着镜子正正鬓发,然后往身上加了件披衫,便出了门,站在过道里略一驻步,便径直出了东门,往后花园而去。
黄家庄园后面有一条护庄渠,环绕着庄园,流人屋前的凉塘。渠上有一座可收可放的小吊桥。廖淡如绕到屋后,走过吊桥,在阳光斑驳的树林间穿行。一条弯曲的石板幽径旁,时而是桂树,时而是樟树,时而是枫树,时而是竹子,小鸟在枝叶间叽喳。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直往那个小坡走去。未到小坡上,就看见丈夫坐在坡上那棵浓荫蔽日的大樟树下面。那里有一张圆形石桌,桌旁有几个小石凳,供平时休闲聊天。这里很少人来,黄轸有时会一个人在此练习武艺。
“庆午——”廖淡如距丈夫只有十来步了,看到丈夫仍埋头看着桌面,并未发现她的到来,就轻唤了一声。
黄轸一个愣怔,抬头看着廖谈如,说:“淡如,你怎么来了?” “爹找你呢,”廖淡如已走到丈夫面前,“这里风大,这也才刚进三月,天还有些冷呢,你整天就待在这里?”
“哈哈,你看我怕冷吗?”黄轸一捋右手袖子,攥紧拳头,给廖淡如看。确实,他虽年方十八,刚刚成人,但身体壮实,筋骨强健,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这都得益于他的勤于锻炼。
这时,廖淡如发现石桌上摆着象棋,黑红两方残缺不全,处于对阵状态。原来丈夫是对着象棋发呆。她知道丈夫喜欢下棋,包括象棋和围棋,但此时这里就他一人,他和谁对弈呢?自个儿同自个儿开战?
“哦,”黄轸看到妻子不解,笑着说,“我上午到浏阳河那边一趟,随手带着象棋,心想遇到谁就杀两盘,没想到遇上的都是不堪一战的臭手,在河边王老疤的渔棚里吃了中饭,就来到了这里。这不,正琢磨这个残局。”
原来是这样。浏阳河倒是不远,坡后那边过去就是,她和丈夫常去那儿散步呢。
“不知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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