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结合史实、发挥想象,再现了文党执政期间克服重重困难完成的几件大事:治理湔水、兴办学宫、教化民风、平定西羌,树立了文党心系百姓、忠于职守、清正廉洁、爱惜人才的历史人物形象。对想要了解文翁生平、蜀地故事的读者来说,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汉景帝末年,蜀郡连年灾荒,匪患纵横,诸夷频反,流民遍地。庐江郡舒城人文党临危受命,出任蜀郡太守,由此开启了数十年治蜀兴蜀的艰难历程,开河渠,引山泉,改良田千顷,贫瘠之隅变为膏腴之地。
蜀 山 风 流
——千古兴蜀话文翁
作者:吴华章
第一章 桂花酿
一
八月底,成都平原迎来了又一个小阳春,一扫阴霾,天朗气清,太阳带着一团光晕,洒下缕缕金光。整个蜀郡,都沐浴在这温和煦暖的阳光里,山川河流,尽皆散发出慵懒倦怠的气息。
此时,正是酿酒的最好时节,家家户户,一片忙碌。整个郡城,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酿的馥郁酒香。甘冽的蜀黍酒香,羼杂着浓浓的桂花香,沁入每一个毛孔,直达五脏六腑。郡城的每个人,都仿佛浸泡在甘冽香甜的美酒里,变得更加温软和细腻。这座城,就像一只硕大酒坛子,装满了桂花酿,酒香四溢,光是这香味,就已令人微醺,似醉似醒,如梦如魇,欲罢不能。
整个郡城,似乎在等待一场好醉。
桂花酿是蜀郡有名的方物,酒香浓郁芬芳,入口绵柔,甘甜细腻,自成一格,与巴郡清酒风味迥异,难分轩轾,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无不重金以求。
蜀郡太守官邸,幽深宽敞的后院里,经氏夫人正带领家人酿酒,要趁着好天气,再赶做一批蜀黍桂花酿,以足够太守官邸的人饮用大半年。几个男仆女婢正忙着烧火,蒸煮蜀黍,经氏挽起衣袖,和几个婢女忙着把早先晒干的桂花泡在清水里。一粒粒晒干的桂花,在清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变得更加滋润、饱满,充满诗意与灵气,像一团团芬芳温软的诱惑。
待蜀黍蒸煮到生熟软硬合适,就被倾倒在一张宽大的竹席上,均匀摊开。蒸煮过的蜀黍,颗粒饱满,色泽鲜红,晶莹水润,如同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闪耀着荧光,一团团热气从中散发开来,丝丝缕缕的水汽便氤氲开来。
经氏利索地将泡发好的桂花,均匀地拌进已经冷却的蜀黍,装进陶坛,洒上曲水,迅速用紫泥封好坛口。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仆,小心翼翼抬起封好的酒坛,放到专门贮放酒水的房间。只待十天半月,就是一坛上好的桂花酿。
其余的就都交给时间,剩下的,唯有等待。
等到最后一坛桂花酿封坛,经氏方才直起身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抬起右手,拢了拢额前的几缕发丝,用手背微微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左手在后腰轻轻敲击几下。
家仆婢女们开始收拾做酒的家具,打扫院子。经氏环顾四周,满脸堆笑。当她的目光转到院子东侧时,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心下暗暗叹息了一声,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像是蒙上雾一般的忧虑,立即变得朦胧、迷离。
官邸后院,回廊两边植满桂花树,中间均匀地矗立着几株高大的银杏树。经氏夫人的目光尽头,院子东侧,是一座小亭,亭中一人一几,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在院子里,光影斑驳。风过树梢,摇乱一地光影。凌乱的还有太守官邸内的人心,以及心中的等待。
此时,正在等待的,不止太守官邸府内众人,也不止郡城官吏百姓,还有这场宿醉的主角——蜀郡太守文党。
文党一身半旧的深灰色锦袍,仿佛一片枯干的落叶。他独坐亭子中,整整一个上午,几乎一动没动。一对剑眉紧紧皱在一起,脸上不见一丝波动,看不出一点内心情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院墙边的桂花树。
青郁郁的桂花枝叶里,星星点点的桂花散缀其间,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息,香得有些放肆,甜得有些腻人。
与外表的平静完全相反,文党内心正波澜起伏,苦苦挣扎。几天前,他蓦然发现,今年桂花开了第二茬,从此便一直在内心纠缠,成为挥之不去的魔魇。满城桂花,香气弥漫,原本喜欢这种花香的文党,并无丝毫喜悦,相反,让他陷入无尽忧虑和纠结之中。
此时,飘荡的桂花香气,仿佛成为一种诅咒,啮噬着文党的心。
两度花开,太过反常,这究竟是祥瑞还是灾异?是不是天地神祇的暗示或预兆?他完全无法明了,也不敢胡乱揣测。他翻遍郡署书简,却没有找到任何记载。只在一卷残简上找到寥寥几字,民间或称为“岁乱”,预示着灾殃。
灾殃,那不是上天对对世道的匡正,天地神祇对失德之人的惩罚吗,为何降临到自己身上?文党细细回想,入蜀三年来,自己可谓殚精竭虑,日夜思虑谋划,不曾一日懈怠,心思全用在了治下百姓身上,无论是治水劝农,还是教化百姓,抑或是狱讼决断,无不秉持公心,自问俯仰无愧,蜀郡百姓多有好评,朝廷亦几次嘉奖……虽说自己也有私心,想着做出政绩,赢得个好口碑,得到皇帝赏识,获得朝廷重用,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但哪个为官者不是如此?这实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恶念,更无伤天和,不至得咎上天吧。
文党想到三年来治理湔水之事,就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其间艰难辛酸,只有自己心知。当初修造之时,就有传言,说他筑堰开渠,伤了龙脉,惹恼了山水神祇……当时,文党并不在意这些,权当无稽之谈,一笑置之。如今湔水治理已毕,尚不知收成究竟如何,各县情况迟迟不见来报,令文党心下忐忑不安。而桂子花开二度的异常,“岁乱”灾异之说,似乎击垮了他内心的大堤,让他瞬间彻底崩塌。
文党静静跪坐在亭子里,双手笼在袖中,似乎在苦苦等待,等待一场命运的审判。他细细回想,不断叩问内心,始终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想不出蜀郡与自己承受灾殃的缘故。一次次拷问,一次次失望,他只有无奈放弃,任由绝望的情绪把自己淹没,如同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不断下沉,无力挣扎,无法呼吸。没有人知晓文党无法言说的内心苦痛,无从知晓他此刻的哀愁与悲凉。
管家文原在院门踟蹰徘徊一阵,犹豫再三,还是畏畏怯怯地走近亭子,靠近文党,弯腰低声道:“主子,司马长史与张主簿两位过来,正在前堂等候……”
文党有些生气,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不见!一概不见!”
文原嗫嚅道:“司马长史说,事情有些紧急,朝廷今年岁察……”
不待文原说完,文党就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你这是在教我如何做事?”
“老奴不敢!”文原吓得差点跪下,忙带着哭腔告饶。
文党没有再吱声。文原弓着腰,连忙退下,一边走,一边不断用衣袖擦拭眼角。他心里一直不解,主子一贯随和可亲,不知为何,近几日来,脾气突然变得极为古怪,三天了,拒不见客也罢,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还动不动就发脾气,下人们见了都远远躲开,生怕惹恼了主子,莫名其妙地挨一顿骂,经氏夫人也劝不动。
来到前堂,二人见到文原,都站起身来,眼里满是期望,瞬间就转为失望。文原躬身告歉,推说已经禀报太守,但太守身体抱恙,今日实在不便见客,请二位暂回。
主簿张国忠紧皱眉头,两眼逼视文原,带着一些情绪,高声道:“太守这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啊,这一郡岁察,不日就要上报朝廷,太守不发话,我等该如何着手?”
文原满脸尴尬,不敢接话,只得躬身施礼,不住拱手告罪。
长史司马轶施施然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等就不再打扰太守养病,改日再来”。说完,拉着张国忠就告辞而出。
出了府门,张国忠再也憋不住,直着脖子嚷道:“司马长史,你说说,太守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
司马轶一手捋捋胡须,一手拍了拍张国忠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张主簿太性急了,太守如此,定有他的考虑和安排,我等属下,只需恪守本分,切不可妄加揣测啊……”
张国忠不解地看着司马轶,双手背后,气呼呼地回了一句:“哼!就喜欢阴阳怪气。”
司马轶不以为意,看到张国忠的样子,不由一阵大笑。
张国忠似乎更生气,使劲一甩衣袖,自顾转身离去。
看着张国忠离去的背影,司马轶微微一怔,自顾轻轻摇头,稍稍犹豫一下,也迅疾转身离去。
见二人离去,文原暗暗叹息一声,关上大门,蹒跚着向后堂走去……
目录
第一章 桂花酿 001
第二章 湔水谣 029
第三章 无米之炊 068
第四章 湔水之殇 094
第五章 暗流涌动 134
第六章 秋尝大典 165
第七章 石室精舍 195
第八章 霜月寒星 224
第九章 蜀山巍峨 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