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立足于血液病人和血液科医生这一特殊群体,坚持百姓视角,主要讲述了血液科黄栀子、夏曦等医生与小松子、涂金钱等病人之间爱与守护的故事,向读者展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血液科医患的世界。与此同时,从本书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当一名血液科医生患有血液病时,由于对血液病的发病情况与治疗情况的异常了解,个人是否有勇气敢于直面,以及当她从一名医生变为一位病人时,人物心理状态的流动。
山城医院很少有人主动提及“康群小区”四个字。
康群是山城的一根刺,沉默地扎在以火辣、泼辣、热辣著称的山城躯体中,一般人轻易不触碰它。
就连和山城火锅一样辣爆粗野的出租车司机,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送人到康群时也会安静得像个斯文而腼腆的少年。 他们都知道,康群里住着一批特殊的人群,这些人犹如一片片摇晃在悬崖边的树叶,不知道死亡和惊喜哪一个先到。 比起租住在康群里的人和他们的亲人, 正常人每一次健康自由的呼吸对他们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
这群特殊的租客就是山城医院血液科的外地病人及其家属。 他们在康群等排队、等化疗、抢床位或照顾病人。
没办法,但凡大医院,床位没有不紧张的,整个中国都这样,更何况山城医院血液科每年收治的恶性血液病患者占了整个西南地区血液病患者总数的五分之二,科室从一层楼扩到两层,床位依然不够,黄栀子和夏曦他们每天不是在替外面的病人抢病床,就是在催里面符合出院体征的病人赶紧出院——不是钱的问题,钱再多你也得腾病床给其他等待化疗和救命的病人。
这里的病床不光是用来治病的,更是用来救命的。
就像不知道江北旧货市场是怎么成堆汇聚起来的一样,谁也记不清楚血液病人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江河路康群小区扎堆的。 康群的房租一直很便宜,小区不大,但里面有座精致小巧的花园和一个长长的看台,站在看台上可以看到宽阔的嘉陵江。 大雨过后,通透而蓬勃的江水味沿江岸抬升,奔涌的生命感扑面而来。 花园里常年种满栀子、玫瑰、月季和茉莉,春日里争先恐后地开放,清香四溢;夏季的时候有石榴和炮仗花;到了冬季,其他花都败了,几十株大茶树 又大碗大碗地开出红花来,总之热闹得很。
夏曦的哥哥夏晨说,这些四季常开的繁花簇拥着心如死灰的人们,好比蓬勃的生与阴凉的死在相互守望,谁不想在漫长的寒夜中绽放出一丝丝希望来呢?有花、有期待终归是好事。
血液病人及其家属选择康群,除了房租便宜,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康群离医院近。“生死”二字对于血液病人来说是命悬一线的赌博,以分秒计算的抢救和得失决定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医院门口的小区房租太贵,贵得让人难以承受;远的地方,病人有特殊情况,光是堵车都能把活人熬死。 康群是个特殊的存在——从康群到医院 步行只要半小时,只不过这半小时是常人难以接受的——山城之所以叫山城,就是整个城就是一座山,医院在山上,康群小区则在医院后山的悬崖下,跟住院部落差有一百多米。 这里当年不过是嘉陵江边棱棱岩上的一块荒茅田,属于城中村位置,像块鸡肋,胃口大的看不上,胃口太小的又啃不动。 直到有人不动声色地买过去,在螺蛳壳里头做道场,建了栋炮楼式的公寓电梯楼,腾出两亩多地修花园亭台,又沿着半壁山体弯弯曲曲把台阶一直修到山顶,这时那些食之无味的房地产开发商们脑子才转过弯来——有了这“天梯”,康群和医院简直就是浑然一体了。
只不过这个使医院与小区“浑然一体”的天梯,是要靠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毅力来发挥作用的,平常人一辈子也不愿意爬一回的天梯,血液病人家属每天至少得爬四趟,忍受如此辛劳,是只为每月能节省出一两袋输血费。
这些年康群的租金基本没涨,但依然有人眼红,说康群的老总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存心赚昧良心的钱,都说“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这厮倒好,爪子伸得这么长,直接把楼盘接到医院后院来了。
黄栀子挺替“这厮”叫屈。 人家当年建楼盘在这里根本就没想过要赚这种钱, 那时候除了像黄栀子一样买不起房的小医生小护士,谁愿意天天像登泰山一样住在这山岩子脚下? 爬一趟简直要人命。同样,要不是血液病人家庭都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鬼才愿意遭这个罪。
天梯枝繁叶茂的时节, 夏曦经常抽空跑到医院顶楼去透气,从那里可以看到悬崖上那一壁繁花。
他自我嘲讽说,看完了苍白无声的病房,得再看看繁华的人间, 不然再坚强的灵魂也会死。
小区病人家属们其实没有多少心情欣赏花,他们一年四季都忙着照顾病人、忙着给医生发询问信息。
那些问题貌似细微却事关生死。
比如——
苹果怎么吃?
洗干净,用勺子刮成浆吃,小展前天出院时血小板还很低,绝对不能直接用牙。
丹丹可以洗澡吗?
她贫血,白细胞也太低,必须绝对卧床,擦擦就行了,别洗! 还有,千万不能受凉。
…………
看似简单,每个问题都人命关天,黄栀子从不敢轻视,永远耐心作答。
然而,有些回答解决了别人的问题,却伤到了自己,它们带着细小锋利的刺,让人在毫无提防时被刺痛;痛是其次,令人难受的是那种顺着神经和血管弥漫开来的酸楚和无力。
小松子那个坚强又乖巧的女朋友小艾也来信息了, 问的是:黄姐姐,他生日今天,可以吻他吗我?
像看到一朵脆弱又可怜的花努力撑开石壁后的绽放,黄栀子心头莫名涌起一波忧伤的柔软。
小艾。 她是真心疼这个喜欢用倒装句的可爱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