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拂晓。
苏北地区淮阴天鹅湖上空漆黑一片,冰冷寒彻,一点星光都没有。湖面上寒风呼啸,像是有看不见的巨人站在半空中挥舞着硕大的棍棒似的,发出一阵阵疹人的“嗷、嗷、嗷”声,像狼嚎,又像是鬼吟,恐怖、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离湖岸不远处,有一个普通的小村庄。
天还没有亮,这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还沉睡在浓浓的夜色中。周围的—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安谧,听不到人声,甚至连一两声犬吠都很少听到。只有那一阵阵寒风打着口哨从村子的西头向东头窜去,偶然还会从一些农户家没有关严的门缝和窗子里钻进去,打个旋再跑出来。村庄头顶上的天幕黑黝黝的,见不到一丝星光,此时,铅云四合,彤云密布,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雪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之中。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蓦地,村子最东头第三家茅屋的东边窗子里亮起了一星亮光。屋子里有人点亮了煤油灯,橘红色的光亮一下子弥漫了整个窗户,整个茅草屋仿佛也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衣物摆动的窸窣声,有人拿着煤油灯渐渐地穿过正堂向西间房移去。这时,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焦急的声音:“朱琴子快起床,你妈要生了!快去把陆先子①叫来。”
半晌,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回应道:“谁呀?天还没亮呢。”
中年男人催促道:“我是你大②,你妈快生了,你快去把陆先子喊来,再晚你妈就没命了。”
“啊!”小朱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从铺着厚厚稻草的木板床上的被窝里坐直了身体,训练有素的快速抓过枕边的花格子小棉袄和棉裤穿上,“吱溜”一声下了地,慌慌张张地套上鞋子掀了帘子就去拉门闩。床上的被窝里,她的两个小弟弟还在甜美的梦乡里酣睡。
“哐当”一声,两扇漏风的门板打开了,小朱琴矮小瘦弱的黑影敏捷地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中。
身后,传来了父亲朱守正关切的叮咛:“要下雪了,走路慢点。”
“噢。”小朱琴答应着,快步走上家门前的那条土路,向正西方向走去。
父亲让她找的那个陆先子,小朱琴十分熟悉,是当地的赤脚医生,一名三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名字叫陆小兰,留着齐耳短发,模样还算标致,在偏僻的农村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美中不足的是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上长了几颗麻雀斑,有点败了风景。在当地,陆小兰是一位让人心怀敬畏的人,初中毕业嫁到现在的红星村,虽然丈夫长得猥琐,她本人却谋了一个好差事——赤脚医生,不用像其他的妇女,每天在生产队长的吆喝下被指使来指使去。不过,小朱琴感觉到村里的女人们对陆小兰并不是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份尊重,时常听到她们在背地里叫她“狐狸精”。至于什么是狐狸精,就没人告诉小朱琴了。小朱琴的父亲朱守正是村里的支部书记,早年家境困苦,十五岁就到了部队,当了五年兵,回来后当了几年生产队长,又干了几年村会计,后来又做了红星村书记,虽说年纪不大,在本地却是个老成持重的“老干部”了。陆小兰有事没事常到朱家来串门,在小朱琴的印象里,陆小兰每次来时,总是挎着一只墨绿色的小箱子,外面在正中间画了一个白色的圆圈,圆圈上面画了一个红色的十字架,看上去特别的漂亮。不过,在小朱琴看来,那个小箱子特别的恐怖,每次看到它都会让小朱琴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也难怪,每次她自己或是两个弟弟生病的时候,陆小兰肯定第一时间来到她们家,熟练地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三四个小格子里排放得整整齐齐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玻璃针筒子、锃亮的针头子、小镊子和一些药瓶子等物件。看着那些针头,三姐弟的头皮就发麻,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有时甚至在心里诅咒眼前的这个女人,恨不得永远看不到她才解恨。
陆小兰才不管这些小屁孩是怎么想的,她打开箱子后,右手拿起一把镊子,左手捡起一支玻璃针水,举过头顶,眯起一只眼看了看,然后只听“叭”的一下,那只针水上端突出的部分早已被镊子搬了家。这一声“叭”,在孩子们听来,不啻是电影上放的枪声。生病的那个倒霉蛋哭丧着脸,极不情愿地被这个女人当众把裤子往下扯,露出上半部分细嫩的小屁股,害怕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每当这个时候,三姐弟各有各的表演。姐姐朱琴是个直肠子,又快言快语,每次都要高声地用淮阴方言把陆小兰胡乱地骂上一阵,有时还会故意抓住陆小兰的裤子,死命地捏她的腿。奇怪的是陆小兰从来没当一回事,也没有批评过她,反而夸小朱琴活泼可爱,以后是个做干部的料。小朱琴很纳闷,自己明明有时是很用力的,她怎么就好像没有感觉似的,还会在打完针后讨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给她吃?小朱琴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去想了,倒是她对陆小兰的好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大弟弟朱聪今年五岁,长得是珠圆玉润,像是年画里的娃娃似的,性格又沉稳持重,深得大人们的喜爱。每次打针时,小朱聪总是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尽管小小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每次打完针,陆小兰总爱抱起小朱聪在他的粉脸上亲上几口,还一边“乖儿子、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