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这个下午,空气清透,雾霾不在。街边的樱花、榆叶梅忽然就盛开了,白丁香、紫丁香也这里、那里喷放着苦而甜的团团香气。陆婧坐在车里,车窗关着,也能感受到樱花的烟云带给她的眩晕,丁香的苦甜有点呛人。她落下车窗,像有意咂摸这春天的“呛”,享用这扑面而至的“呛”带来的鲜亮欢喜。
在一个嘈杂的路口,车遇红灯。陆婧偏头看着窗外,眼光落在临街一间门脸不大的体育用品商店。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门前,两个年轻人正从车上卸货。一个腿有残疾的女人从店里出来,身体歪向一边。她跛着脚走到三轮车前,弯腰从地上拎起两摞半人高的捆绑在一起的鞋盒,板鞋?跑鞋?当她抬起头无意间扫一眼路口停滞的车队,陆婧的眼光刚好对上了她的扫视。这是一位已不年轻的妇女,一头染成灰咖色的整齐的直短发,颧骨的颜色偏酡红。同样已不年轻的陆婧早就是戴花镜读报的视力,可瞬间还是认出了这张脸:李花开!
李花开是陆婧三十多年未见的故人,虽然这故人如今拖了一条残腿,但陆婧还是很肯定,她就是李花开。拎着鞋盒的李花开没有认出坐在车里的陆婧,她扫视的是车的洪流,临街店铺的门前,哪天没有车流呢。很快,她两手各拎着一摞鞋盒,斜着身子进店去了。
绿灯亮了,车子倏地驶过路口,陆婧甚至没有看清那间商店的名字。
她不打算叫车停下,开车的是她丈夫。副驾驶座上的女儿,正掏出气垫粉饼补妆。陆婧盯着女儿的后脖颈,女儿的丸子头使后脖颈落下一些散发,故意落下的吧,看似不经意的慵懒和风情。她们母女并不交流这方面的内
容,但在这个下午,陆婧从女儿的后脑勺上明确地看见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克制地追逐时尚,貌似叛逆,有点虚荣。三十多年前,陆婧和李花开同在一个城市,一个名叫虽城的北方城市。
那还是一个人人需要单位的时代,没有单位的人总显得可疑。幸运的是她们都有稳定的单位,陆婧在一个地方戏研究所当编辑,李花开在市属的印刷厂做文秘。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词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陆婧和李花开是大学同学,是朋友。套用时下的说法,她们是“闺密”。这“密”后来又通俗成了腻乎乎的“蜜”。当年的她们漠视一些老词,不像今天,人们把老词翻腾出来再做揉捏变作另一种时尚。传统意义上的闺中密友大多联带着两家通好,陆婧和李花开的两家长辈却互不相识。
从西客站回家时,陆婧在副驾驶就座,女儿已下车,乘高铁去了外地出差。陆婧的方向感很差,这时却发现车子是循着原路返回,再遇那个路口,她那混乱的方向感突然明晰起来,她觑着眼朝马路对面一溜商铺望去,看见了那个小店“时代体育”。
她认出这是东单,同仁医院附近。医院附近的车多人乱又给她的方向辨别带来了困难。她是急切地想要记住“时代体育”的准确位置么,还是对跛脚的李花开怀有好奇?想不到三十多年后李花开也来了北京,她丈夫,那个叫起子的也来了吧。陆婧心里加重着“也”字的分量,好像北京是她的地盘,李花开的现身让她有种不适感—曾经的闺密往往最方便成为仇敌。什么时候她的脚给跛了?敢情她也受过伤啊。“也”,她心里玩味着这个字,刚刚迎接着她的这个美得眩晕的春天,那呛人的丁香、樱花们不也慷慨迎接着从“时代体育”里走出来的李花开么。
……
信 使 □ 铁 凝 / 001
父亲简史 □ 蔡测海 / 020
会唱歌的浮云 □ 叶兆言 / 038
丁字路口 □ 徐则臣 / 058
虚构的花朵 □ 张 者 / 072
石头里的老虎 □ 胡性能 / 085
一个形而上的下午 □ 朱文颖 / 101
笑春风 □ 张鲁镭 / 118
萨赫勒荒原 □ 朱山坡 / 136
蚯蚓汤 □ 金岳清 / 154
那 人 □ 周瑄璞 / 171
一路平安 □ 裘山山 / 188
重 圆 □ 杨小凡 / 205
养水仙花的人 □ 夏鲁平 / 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