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西施
缪泾,在双凤和沙溪两个乡镇的夹缝中,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如果世人真遗忘了缪泾,那是多么有福。
只是缪泾人不善于遗忘,他们总想出出风头,唱唱暖昧的双凤山歌:“摇一橹来扎一绷,沿河两岸好花棚。好花落在中舱里呀,野蔷薇花落在后艄棚。”缪泾水边的小儿女们火辣辣地打情骂俏,不管是灾年还是丰年,这种风俗已经沿袭了几百年。
双凤山歌据传在晋代开始传唱,到了元朝,成了流行歌曲,比现在周杰伦的歌还流行。明朝万历年间,文渊阁大学士、首辅王锡爵——王阁老,是音乐发烧友,他太仓的家乐班,更是历时两朝四代八十多年。汤显祖的昆剧《牡丹亭》,在太仓写就的,《牡丹亭》的首演不在别处,就在王锡爵的家乐班,家乐班的老师是魏良辅得力助手张野塘和嫡传弟子赵瞻云。百戏之祖的昆曲,很多元素都来自双凤山歌,魏良辅当年就在太仓南码头研究出了昆曲水磨腔,那腔调,分明是我们双凤水磨糯米团子的味道,绵长,柔腻,婵媛……
缪泾有个马桶西施小琴,天生一副好嗓子,山歌唱得滴溜转,眼睛眉毛都会说话,当年是缪泾村里的刘三姐。
这么一个香甜的美人,低着头干着最臭最脏的活计——倒马桶!
双凤街长三里。一半是碎石子路,沿街的一溜马桶,多半是小琴刷的。
从小。村里人都叫她马桶西施。她在马桶里出生,她的娘是湖川桥边的破落地主,狠心的爹想用马桶盖闷煞这个女囡,是她的小舅舅抢下来,救下了小琴。命中注定,她要倒一辈子马桶。
别以为马桶是秽物,在双凤,乃至吴地,马桶被尊称为子孙桶,谁家女儿出嫁没有几个红漆马桶,里面放了红蛋、甘蔗、花生,新郎新娘初夜前,必然请村里标致的童子,撒一泡尿,才能有子孙万代。
小时候元宵节,最神秘的一个仪式就是请厕所神“坑三姑娘”。厕所壁墙上挂了一双不到两寸的绣花鞋,是早已过世的太婆做的,一尘不染,给“坑三姑娘”穿的。洗干净的竹编畚箕是接送“坑三姑娘”的轿子,方格子的新兜头布也是“坑三姑娘”的遮脸,祖上传下来的凤凰银簪,更是“坑三姑娘”手里的画笔。正月半的夜里,只要村里的出客细娘,心诚心善,吃苦耐劳,对着香烛,抱着盖好兜头布的畚箕,在厕所边点三点头,就能接到神秘的“坑三姑娘”。年景如何、收成怎样、婚配与否、吉凶如何等等人生大事,“坑三姑娘”都会用银簪在面粉上画图,泄露天机。这个执掌“混元金斗”(马桶)的“坑三姑娘”,比灶公公、财神爷还灵验。
马桶西施小琴的娘,万事都要请“坑三姑娘”做主,一年到头,就正月半能请动,她请“坑三姑娘”看罢灯、吃好茶,就捏着喉咙问:“三娘娘,我们小琴要去锡剧团唱戏,阿来三(苏州方言,可不可以)啊?来三就画一朵喇叭花,不来三就画一只癞蛤蟆……”
村里最出客的细娘——巧英和梅子,屏气凝神,感觉“轿子”里有了分量,随着“轿子”的移动,她们鬼使神差地跟着畚箕转动,凤凰银簪在面粉上一笔一画地走动,一只奇丑无比的癞蛤蟆出来了……小琴娘哎呀叫了声。
马桶西施的喉咙本来是喊山歌的,一个马戏团来村里发现了小琴,要带她走,小琴娘死也不肯。一个锡剧团的团长,看中了小琴,说这个细娘喉咙真好,会成为名角,小琴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答应女儿远走高飞,因为“坑三姑娘”也不赞成。后来,苏州市评弹团来太仓招生,小琴瞒着家里人去应试,考官一听,这个嗓音百年难寻,如百转春莺,醉心荡魄,活脱脱又是一个评弹名家朱慧珍啊!小琴的爷听说女儿要去唱戏,大冬天跳到结了冰的缪泾水里,宁死不让女儿做戏子,更要命的是:马桶神“坑三姑娘”不答应!他们家不能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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