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首语
“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回忆起一些经历和往事,总会想起关汉卿《闲适》里的诗句。退休之后,人闲了,心也静了。因为有了这份闲,所以能在花甲之年心平气和地与年轻时的自己深入交流一下;因为有了这份闲,所以能有条不紊地将那些曾经亲历的风霜雨雪自悟一下;因为有了这份闲,所以能从容不迫地到自己的记忆深处拜访一下。这么一交流、一自悟、一拜访,才霍然发现,岁月匆匆,人生如梦,原来恍恍惚惚中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拥有了这么多。
我的祖辈和父辈,生于乱世,安危不定,衣食难济,像野草一样顽强而执着地活着,用血汗、智慧和勤劳,白手起家,生儿育女,福荫子孙。他们虽然是数亿平凡百姓中的一员,却是我心中的英雄,撑起了属于我的那片宁静、安定、自足的蔚蓝天空。
十岁之前的记忆中,我爷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在我眼里,他是个大能人,一辈子走南闯北,饿过肚子,当过乞丐,闯过阎王殿,扒过死人堆,从河南到吉林,从一穷二白的外来户,到当地有名的“发家致富”头号人物,靠的不仅仅是那具未曾停止奋斗的身体,更是胸膛里那颗明辨是非、善良仁爱的“本心”。我爷懂生活,重情义,有气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穷困潦倒的岁月里,依旧保持着仗义疏财的大气大度、大仁大义。他广交际、爱施舍,知恩图报,与人为善,带着全家大小凭本事吃饭,过着清贫但干净体面的日子。我是他宠爱的孙子,同一铺炕上睡觉,同一个碗里吃饭,他言传身教,教会我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他的保护和宠爱里,我过得无忧无虑且自信自足。
我的父亲是个军人,“日伪”时期加入地下党组织,在解放战争中流过血,在抗美援朝中受过伤,也曾在部队混了个一官半职,在国际大都市有过一席之地。为着胸中的热血和国富民强的愿望,他响应国家号召,复员归农,将军人的荣耀和个人的前途通通埋进家乡的土地。他像一棵青松,抓紧脚下的土壤,忠于职守,默默承受。我总觉得父亲的沉默寡言、深沉务实里有着浪漫的忠肝义胆、侠骨柔肠,那穷苦出身与生俱来的坚韧隐忍里,也藏着绚丽多彩的梦想追求。与父亲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我心里那颗关于荣誉和担当的种子,是他亲手播种下并受他悉心培育的。
母亲始终是心灵最深处的牵挂。我的母亲只是千千万万平凡家庭主妇中的一员,终其一生。不过是孝敬公婆、疼爱儿女,围着锅炉灶台,奉献一日三餐。可正是这种平凡,成就了上一代的安度晚年和下一代的成家立业。儿行千里,一声“妈妈”,儿时的娇态任性依旧充满年近古稀的躯体,仿佛人生旅途中所有受到的伤害和委屈,都能在那儿以任何形式扑进温柔而坚强的怀抱,得到治愈。
童年是一个人的根,我很幸运,我有个幸福而充实的童年。这幸福,这充实,温暖、保护了我一生。回顾这一生,从咿呀学语到懵懂求学,从戎装卫国到税海泛舟,堂堂正正,一步一个脚印,扬脚踏实地之风,修宽厚仁慈之心,行敬老爱幼之举,务干事创业之实,夙夜忧叹,唯恐有辱家教。如果说我身上有那么点优良品行,那么一大半的功劳要归功于我的祖辈和父辈,是他们扶正了我人生的第一步,上好了我人生的第一课。
少年啊,在本该意气风发的年龄,却在乱云飞渡的年代,过早地体验了五味杂陈。一心向学的初中生,对知识改变命运孜孜以求的寒门学子,偏偏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别说知识改变命运的梦想,就连踏实读书的愿望都风雨飘摇。那个狂热而偏执的年代,学校课业荒废,家庭伦理错位,社会秩序失衡,许多优秀教师被整,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龄人戴上三寸宽的红袖箍,摇身一变,成了英雄好汉“红卫兵”,一个个连基础几何、化学物理知识都还没学会的小姑娘、小伙子兴冲冲地变成了“政治家”“演说家”“批斗家”。
家庭给了我幸福的童年,社会却在我少年时告诉我,是非善恶、明暗美丑要自己分辨取舍。也曾因学校罢课、无书可读、无路可走而迷茫、浑噩、惶恐、徘徊。但我是幸运的,善良正直的老师,勇敢智慧的乡亲,温柔体贴的陌生人……他们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教会我善良友爱、好学上进、自强不息。
失学不失志,流汗不流泪。在生产队,在畜牧场,在林木场,在火车站,我与年长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同工同酬,明白了“美好生活由双手创造”这个最本质、最朴素的生存哲理。
应征入伍后,一路南下到衡阳。从此,为战士,为军官,为人夫,为人父,也曾手握钢枪戍边关,也曾漂流南海守国土,也曾三尺讲台育英才,有青春的汗水,有感恩的泪水,有开怀的笑颜,有悲痛的伤痕。我想念我的气象台,想念我的老台长,想念那沓招飞的档案,想念法桐茂盛的南京气象学校。部队,这百炼成钢的大熔炉,是我千回百转依旧魂牵梦萦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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