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倾力书写 | 数千万网友追更热议
十四卷全新修订 | 首次集结出版
猫腻封神之作●三代风云●成就传奇
幸亏是冬日,这间暗室并不如何潮湿,然而阴暗。
范闲体内的经脉千疮百孔,那些烙红了的铁丝依然在经脉里贯穿着,无比的痛楚像几万根细针一样刺入他的脑海,令他时不时地想痛号一声。这种痛楚,这种伤势,让他根本无法调动腰后的雪山气海,甚至连上周天的小循环也无法调动,想要用天一道的自然真气来修复经脉,在这一刻竟然毫不可能。
只有靠着时间慢慢熬养了,或者寄希望于那个神奇的小册子,从这看似空无的天地之间,吸取那些珍贵的元气,慢慢地填充自己空虚的气海。然而空气里的元气是那样稀薄,如果靠这个速度恢复,只怕二三十年过去,他仍然是一个废人。
范闲半倚在垫着羊毛毯的密室墙壁上,身体里的痛苦,让他此刻的呼吸有些急促。此刻夜深人静,又是深在重围,他不得不强提精神,尽量让呼吸平缓下来。
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极名贵的伤药似不要钱般用着,身旁的地面上放着用来补充精神的食物清水。密室虽小,各种各样的物品却极为完备。
骨裂的胸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想到了皇帝陛下那沛然莫御的拳头、那声枪响、禁军起始的慌乱,以及后来朝廷极为严密有效的搜捕,他确认了皇帝老子并没有在枪下死亡。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失望,开始计算今后的道路该怎样走。
当那道惊雷在皇宫上空响起时,他是城上城下逾万人中第一个做出反应,并且判断出开枪者方位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对那个声音最熟悉,对那个箱子最了解。
三年前五竹叔离开京都,去遥远的冰雪神庙里寻找自己是谁的终极答案,从那日起,箱子便离开了他。他一直以为五竹叔把箱子带走了,因为五竹叔要面临的敌人比皇帝陛下更加深不可测。他没有想到箱子原来还在京都,只不过不在自己身边。他也知道,今天一定不是五竹叔。
开枪的人究竟是谁呢?范闲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只能肯定,这个开枪的人一定与自己有极亲密的关系,不然五竹叔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对方的手上。
他一面沉思,一面调息,密室里一片死寂,一片黑暗,此时真气尽散,目力也不及平日。他摸索着去拿身边的水壶,然而当手指刚刚触及壶壁的时候,便僵住了。
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黑暗的密室墙壁,似乎感觉到就在这一堵墙外,有一双眼睛也在悄悄地看着自己。
被保养得极好的机枢上面涂了许多滑油,当密室的门被打开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是无声的哑剧一般,淡淡的光线从密室外透了进来。
范闲静静地看着室外,微暗的灯光让密室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显得一片黑暗。
言冰云走到他的身前,道:“不要忘记,我毕竟是在这个园子里长大的,虽然自幼时起,父亲便严禁我上这座假山攀爬,但你也知道,小孩子怎么可能不爬。”
范闲笑道:“这座假山太大,我当年第一次进你家时便觉得有些怪异,和你父亲说过几次,他总不信我。果不其然,我都能发现这里的问题,你当然也能发现。”
是的,他现在就是躲在一等澄海子爵府的假山里,京都里再如何疾风暴雨,可谁能想到他躲在言冰云家中?如果言冰云不是心血来潮,试着打开了自己童年时躲猫猫的房间,想必范闲一定能在言若海的帮助下,安稳地度过这一段最紧张的时间。
“父亲不知道我清楚这座假山的秘密,不然他一定会选择一个更妥当的地方。”
“好了。”范闲疲惫地叹息了一声,“我就说我这辈子运气好到不像是人,总该有次运气不好的时候,原来却是应在了这座假山里。”
“那两个人呢?”言冰云问道。
范闲挑眉道:“他们没受什么伤,自然跑得比我快。”
言冰云清楚必然是他把海棠与王十三郎赶走的。沉默片刻后,他道:“你就这样提着剑便进了皇宫,有没有想过会带来怎样的乱子?有没有考虑过我们……院里和内库?”
范闲道:“我与陛下有协议,只要我活着离开,他就不会为难院子。”
言冰云怒极反笑:“真是荒谬,你觉得陛下真会执行这般荒唐的协议?”
“原先我的把握只有两成,现在有九成。”范闲道。
之所以会提升如此之多,自然是因为皇城前的那道惊雷。
言冰云盯着他的眼睛道:“但现在你在我的眼前,我不能让你离开。”
“能不能商量一下?我不去北齐,你就当没见过我。”范闲微笑着道。
言冰云摇头道:“我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内库的事情总能了解一些。这些年你一直把自己的重心往北齐转移,范思辙如今还在上京城,如果说你没有背叛朝廷、没有迁居北齐的打算,谁能信?”
范闲道:“我说过,我与陛下有协议。”
“国之大事,事涉千万子民生死,怎能凭一言而定?”言冰云的声音压得极低,“万一将来事态有变,谁知道你会不会被愤怒激疯,做出那些恶心的事来。”
“恶心?你是说把内库的秘密卖给北齐,还是替齐人先驱南攻大庆?人生一世,总是要遵守承诺的,只要皇帝陛下遵守他的承诺,这些自然不会发生……他不想让天下大乱,所以他不能对我的人下手,哪怕他再如何愤怒,为了他的千秋大业,他也必须忍着……不要忘了,那些人也是你熟悉的人,你曾经的友人、同僚,如果这时候你把我杀了……不谦虚地说句话,群龙无首,难道你就想那些你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地倒在陛下的屠刀之下?”范闲盯着言冰云的眼睛问道。
言冰云沉默片刻后应道:“看来大人对这件事情琢磨了很久。不过你必须清楚,天上只可有一日,天下只可有一君,若你活着,就算一直隐忍不发,我大庆朝廷表面的平静之下依然会被你生生割裂成两块……这对我大庆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想让我要保护的那些人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我必须活着。将来我远远地站在高岗之上,冷漠地看着庙堂之中的陛下和你,想来也会让你们有所警惕才是。”
“若你死了,院里的官员部属总有一天会接受这个现实,陛下雄才伟略,一定有办法将监察院甚至你在江南的布置全部接回手中。表面上你是想保证他们的生命,实际上呢?其实你只是用这些人的力量来威胁陛下、威胁朝廷,只不过是为实现你自己的心意,将监察院用作私器。”
“有何不可?”范闲微眯着眼望着言冰云。
“不论是院长还是你都曾经说过,”言冰云正色道,“监察院乃公器,并不是私器,你怎么能利用国之公器,而谋一己之私?这便是我不赞同你的地方。”
“是吗?”范闲的眼眸里寒意微现,冷漠地讥讽道,“监察院乃公器,我不能私用……那为什么皇帝陛下为了一己之念动用监察院时,你不勇敢地站出来驳斥他?”
这句话直接击打在言冰云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范闲,一时间接受不了这句话。在他看来,陛下便是朝廷,便是庆国,便是公……监察院乃公器,自然是陛下手中的刀。
“不要忘记你自己说的话,监察院是公器,不是皇帝陛下的私器,龙椅上的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莫要用他来代表这天下。既是公器,自然是有德者居之。不错,我并不是个有德之人,但难道你敢说皇帝陛下是个有德之人?既然我与他父子二人是两个老少王八蛋,那这监察院公器究竟归谁,就很简单了。”
范闲不再看言冰云的脸色,拿起水壶困难地饮了一口,又冷冰冰地道:“这院子是叶轻眉设的,是陈萍萍留给我的,他凭什么拿过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无聊的话?”
“监察院是用来监察陛下的机构,如果变成了陛下的特务机构,你这个监察院院长还不如不当了。”他放下水壶,用一种不屑而无趣的口吻训斥道。
此时,言冰云的心里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范闲只是心伤陈萍萍之死,所以才会做这些事,哪里想到会听到这种大逆不道、十分反叛的论调。陈院长当年没有教过他,范闲以前也没有说过……监察院是用来监察陛下的?这是什么样的笑话!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疲惫、有些苍老、有些淡然的声音,在假山阴影之中响了起来:“这么夜了,都先歇了吧,若让那些婆子听了闲话去,能有什么好?”
言冰云身子一僵,异常艰难地转过身来,袖中的双拳握得极紧,心知父亲这是在提醒自己。若没有父亲出手帮助,重伤之后经脉尽乱的范闲,怎么可能躲进假山里的密室中,身上怎么可能被包扎好,身旁怎么可能有食物和清水?父亲这是在用父子之情威胁自己。若自己真的决定对范闲不利,那么这个家只怕从此败了。
范闲看着黑暗中的言若海,低声道:“这就不说了,您先回吧。”
接着,他又对言冰云道:“我说的话,你自是听不进耳的。院里的甲阁中有几封我从靖王府取回来的卷宗,这些天得空的时候,你去看看。”
言冰云默立许久,最终还是离开假山,向着自己的宅院行去,背影有些萧索。
“假山这边没有什么人会来,放心吧。”言若海走到假山下,温和地笑道,“您先前关于院子的话说得极是,希望他能听懂一些。”
范闲应道:“不如老先生身教。一切为了庆国,但什么都是有价的,言冰云既然舍不得用您的生死去证明自己的这个信条,那么想必他会慢慢想清楚。”
小雪时下时歇,皇宫前的广场上早已不见几日前留下的痕迹,只有皇城朱墙上头的青砖,还有西面的青石地上几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深洞,显示着那日的残酷,同时向过往的人们证明了恐怖的天外一击确实存在过,而不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动静。
范若若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安静地站在宫门前,等着禁军与侍卫联合审验入宫的腰牌。贺大学士于门下中书遇刺后,京都各衙门的防卫力量都森严到了战时的状态,而她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是陛下遇刺,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没有传到民间。
今日她入宫是陛下醒后下的旨,不仅仅是因为范若若承自青山和费介一系的医术极高,更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所受的重伤并不是那些刺客留下的内伤与剑痕,最致命的是胸口处被飞溅射入血肉的那些钢片。众所周知,这种叫手术的奇怪的治疗方法,整个天下就只有范家小姐才会。
来的路上,范若若已经从太医正嘴里知晓了皇帝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知道陛下并没有死在自己的那一枪下,她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只是有些惘然。
她在御书房里待了整整五个月,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些年在皇帝陛下身边待得最久的女子。她很清楚那位君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待自己确实与众不同。
“入宫后自己小心,若……陛下一时不便,你要留在宫里诊治,也得给府里传个消息。”李弘成站在范若若的身边轻声叮嘱道,眉宇间有掩之不住的忧虑。替皇帝治病本就是件极为可怖的事情,更可怖的在于,陛下受的伤怎样都与范闲脱不开干系,范若若却是范闲最疼的妹妹。
“嗯。”范若若微微一笑,脸上的淡漠冰霜之意渐渐化开,低头向着弘成行了一礼,与太医正二人在侍卫们的带领下向着皇宫里行去。
她一直都知道李弘成的心意,也深深感动于此。最近这些天,范府被连番搜查,不论是林婉儿的郡主身份,还是范若若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在范闲所犯大罪的面前,都微不足道。就在此时,从西凉路回来后出任枢密院副使的李弘成,却是不避嫌疑坐镇范府,如果没有他,只怕如今的范府日子要难过太多。
在幽静的宫门洞里前行,范若若微低着头,心里认可哥哥当年说的话,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而且往往还是一出荒谬的戏。陛下险些死在自己的枪下,而此时自己却要去给他治伤……直到入宫前,她依然没有拿定主意待会儿应该如何应对,她知道陛下已经醒了过来,也幸亏陛下醒了过来,发下了旨意,范府才没有遭受灭顶之灾。
没有人知晓,宫变前一夜,范闲和皇帝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林婉儿应该是猜到了一些,范府不离京归澹州,毫无疑问也是表明了一种态度。一念及此,范若若很是佩服嫂子临危不乱的心境,对兄长更是生出了更多崇拜,这世上除了哥哥,还有谁能逼得一位强大的君王在遇刺之后,被迫压下愤怒呢?
想着这些事情,她来到了御书房,无视那些侍卫们震惊的目光,径直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皇帝陛下。陛下脸色苍白,眼神无力,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接着,她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体,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起了波澜——那是摘星楼下被她杀死的探子,没想到会被直接抬进宫里,还摆在了陛下的眼前。
皇帝盯着那具尸体,道:“去查。”
他看的是那个探子的尸体,要查的却是那个箱子,哪怕他这时候身受重伤,刚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处理这件事,而不是追杀范闲。
数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躬身行礼,然后离开。在经过范若若身边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寒风。
皇帝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范若若面无表情地道:“朕答应过他,只要他活着,朕就不会动他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好生替朕医治。”
姚太监想着陛下刚刚发给江南的密令,下意识里低头,抿紧了唇。
追缉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条条街巷民宅都被翻了一个遍,诡异的是,身受重伤、无法行动的范闲,却像游魂一样消失了。
此次追缉主要以军方和内廷为主,监察院只是配合,所以相应的事务并不如何繁忙。如今的监察院院长言冰云也并不像叶重和姚太监那般忙碌紧张得无法入睡。相反,天河大道上那座方正阴森的建筑里,多了很多他认真阅读的画面。
那夜言冰云听了范闲的话,开始去读那些被藏在甲阁里的书信以及卷宗,才知道原来这是当年叶轻眉写给陛下的折子和书信,上面十分系统地讲述了很多关于庆国将来的设想。然而这些设想实在是太过大胆,不,应该说是大逆不道!
这些像是有毒一样的字句,让他觉得握着纸张的手指开始发烫,震惊得不敢细看,只挑了关于监察院设置起源的那些文字认真细读,因为他清楚,监察院本来就是范闲的母亲、那位叶家小姐一手打造出来的。
世间为什么要有监察院?或许在这些书信卷宗上能够找到答案,监察院的宗旨不就是一切为了庆国,一切为了陛下吗?可是为什么那些文字里并没有太多地方提到龙椅上的那位、将来有可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以及以后的那些位?
不管言冰云想不想看进去,敢不敢看进去,那些并不如何娟秀的文字依然像魔鬼一样锲进了他的心里,他开始沉思、开始发呆、开始觉得自己那夜被父亲威胁、被迫收容范闲在府里,也许并不见得是一个完全不对、对大庆朝廷完全有害的决定。
他走到密室窗边,透过玻璃窗看着暮光下的皇城一角,觉得那些反射过来的红色光芒有些刺眼。怔了怔之后,他从书桌某个角落里翻出来一块黑布,又将这块黑布扯开,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蒙在了玻璃窗上,挡住了皇宫的景象,似乎这样才能够安心一些。
当日皇帝陛下被刺客重伤,虽侥幸没有归天,却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偶尔醒过来时,冷漠地颁下了一道道追缉的命令,务求要将范闲杀死。言冰云掀开黑布一角,眯着眼睛看着那座辉煌的皇城,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似乎除了追杀范闲或是寻找范闲尸体之外,内廷隐隐约约还在寻找一个物件,在陛下心中,似乎那个物件比范闲更重要。那会是什么呢?
他披了件大衣,趁着无人注意时进入假山,看着范闲的背影问道:“为何父亲、老院长他们从来都没有与我说过那些。”
范闲转过头来,道:“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与世不容,若不是遇着事情,你父亲用自己的性命让你做选择,你怎么可能接受这些?”
言冰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即便如此,你还是放手吧,没人能战胜陛下。”
范闲唇角一扬,生出一抹略带嘲弄的笑容。
他想起了皇城里的惊天雷声,想起了那个箱子。
他已经隐约猜到那个箱子在谁手里,但他永远不会说,也不会去找,因为皇帝肯定派了无数人在找那个箱子、找那个人,他不愿给那人带去任何危险。
但即便没有那个箱子,他依然有战胜皇帝的信心,因为世间还有一人。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与表情已经流露出了足够多的信心。
言冰云盯着他的眉眼,忽然问道:“陛下究竟在找什么?那天皇城前的巨响……你知道来自哪里?”
范闲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你……就这么想陛下死吗?”言冰云早已猜到当年的真相,猜到了陈萍萍的死因以及范闲为何这样做,有些不确信地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与陛下无私怨,但我要杀他两次,现在还差一次。”
一次是因为叶轻眉,还有一次是因为陈萍萍。
言冰云极其缓慢而无力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什么,转身出了密室。
回到卧室后,他端着沈婉儿递过来的热茶,望着窗外的微雪,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
沈婉儿看着手中大衣上的残雪与梅屑,也呆住了。
第一章 朝天子
第二章 刺君
第三章 惊雷
第四章 一路向北
第五章 山里有座庙
第六章 庙里有个人
第七章 辐射风情画及传奇
第八章 一个人的孤单
第九章 田园将芜
第十章 去摘星
第十一章 好一座沸反盈天冷清的宫
第十二章 谁的监察院?
第十三章 天下谁折腰?
第十四章 向着天空奔跑的五竹
第十五章 南庆十二年的彩虹
末章 后来
出版后记
原来的后记之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