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渭北古城蒲城就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地方。正是为了追寻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燕京大学高材生冯绪祖甫一毕业即从北平千里迢迢地奔赴而来。
此时乃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初春的某个下午。一列火车由东而来,驶过潼关不远,便疲乏似地喘着粗气,缓缓依靠在站台旁边。
冯绪祖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急切而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景况。
铁路顺着秦岭山脚,一直向西延伸。在站台上,即可清楚地看到南面雄峻的西岳华山。向北望去,便是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的最东端了。东边不远处,奔腾的黄河由北向南穿越晋陕大峡谷,到此为山所阻,突然顺势拐了个弯,一路改向东流,朝着大海奔去。
终于来到这久已向往的地方了。冯绪祖内心不免一阵激动。古老而神奇的陕西关中,周秦汉唐历代王朝的兴废沧桑,曾在他的心目中引发了多少奇特的遐思和浪漫的想象。大学期间,他所攻读的专业是心理学,所感兴趣的研究领域是古人之心理(特别是有关“恨”的心理)。他立志此生要写作出一部与专业相关的长篇小说。那小说的书名就叫《长恨歌》。
冯绪祖知道,小说中拟定的两个主角——唐玄宗李隆基和他的亲信宦官高力士,一千二百多年前就是带着各自无尽的“长恨”埋葬在了蒲城境内。走近主角的葬身之地、探究他们的情境心路,将会大有助于小说的创作。再说自己的一位远房表哥此时正在此地担任县长之职,以县长之尊想必也可以为小说的创作提供种种便利。这些原因,促使冯绪祖毕业后谢绝了北平待遇优渥的工作机会,专程来到蒲城访古。
是时,陇海铁路刚刚向西延伸到了陕西省府西安。华山脚下的这处小小车站,作为豫秦铁路相通的必经之地,开始热闹起来。车站是一座崭新的建筑,颇有一些独特的欧式风格。站名以汉白玉石明文雕刻,镶嵌在车站票房上端墙体上。屋面上还有砖砌的装饰烟囱。
从站台往外望去,冯绪祖对于车站建筑大有好感,也对车站外的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然而,当他肩扛手提地带着随身行李走出车站时,抬眼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站外小小的广场,一派脏、乱、穷、陋的景状。几间简陋的席棚前,站着声嘶力竭叫卖吃食的摊贩。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围着人数不多的出站旅客,争抢揽客。他们伸出肮脏的小手,拉拽着旅客的行李或衣衫,口中竞相报出极为低廉的行脚价格。
“请问您是北平来的冯先生吧?”正当冯绪祖在揽客孩童的包围下手足无措时,有人前来询问。
来人年约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不高,衣着简朴,卧蚕浓眉下一双沉郁的眼睛,眼神似乎深不可测。
“是的,是的!正是在下!您是……”冯绪祖获救般地直点头。
“鄙人赵仲泉,蒲城县政府的秘书。奉古县长委派,前来迎接冯先生。”
简单寒暄过后,赵仲泉拿持着全部行李在前引路,冯绪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紧随其后。
在一辆牛车前,赵仲泉停下脚步,默默将行李安顿在车上,并为赶车的人和乘车的人预留了坐处。
见此情形,冯绪祖不免有些出乎意料。行前查过地图,知道从此车站到蒲城县城,尚有几十里之遥。虽然他不曾奢望会有那时还很罕见的汽车来接站,但至少总该会有一辆有厢有篷的马车吧。谁承想竟然是如此简陋的农家牛车。
似乎看出了远道来客的疑惑与失望,赵仲泉抱歉地解释:“鄙县地瘠民贫,县府公用马匹不多。今日恰有公务,马车不便。冯先生还不习惯坐牛车吧?让你受委屈了。”
牛车在黄土道上晃晃悠悠行进时,冯绪祖看着沿途的山川田园风光,一时心旷神怡,方才因牛车而引起的一丝不快不觉释然。他甚至还感到了几分庆幸。如此缓行的牛车,当日天黑之前赶到县城显然是不可能的了,途中必然还需歇宿一夜。漫漫长途,寂寞行程,岂不正是寻访故事的好机会?仅有的谈伴,就是眼前这位驾驭牛车、一路沉默寡言的县府秘书。“他不会是个不学无术、毫无情趣的闷葫芦吧?”冯绪祖如此想着,打算自己主动挑起话头。
“赵秘书,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久仰大名的关中黄土地,感慨颇多啊!蒲城的地名,以前也只在书本上看到过,知道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地方。牛车上赶路,正好有大把的时间,你能给我这个刚到的外乡之人讲一些蒲城的故事吗?”
“故事?穷乡僻壤,蒲城就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赵仲泉淡然回应,并无讲述故事的兴致。
牛车吱吱哑哑响着,慢吞吞越过了渭河,沿着黄土官道,一路向北而行。
渭北的黄土官道,修筑历史甚为悠久。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骚客曾在这条古道上留下过他们的足迹。每一串昔日足迹的背后,也许就隐含着一个或神奇美妙或凄惨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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