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沿着嘹望台》
鲍勃·迪伦七点,急诊科走廊。
我讨厌以企图自杀的病人开始一天的工作。
狄东太太吞了瓶子里的十四颗药丸,换了一瓶再吞九颗,第三瓶又吞八颗。
这些药让她昏了过去,两天后才醒来。她妹妹一边叫救护车,一边赏她巴掌。
初步的检查报告证实了我们的诊断:她会活下去。虽然肝脏乱七八糟,结果也不如她所愿,但她会活下去。
她在诊室盯着白墙掉眼泪。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她的目光粘在上面,就像全新的维克罗尼龙搭扣一样坚持。
我进到诊室。“我搞砸了。”她用这句话打招呼。
我说她成功了,毕竟她还活着。
“您不懂。”
“没错,我不懂,但我可以跟您说个故事。”
带着前一夜狂欢后的疲累,我拉了把椅子坐下,双臂撑在床沿,像撑在酒馆的吧台上,而酒馆就叫“大无畏咖啡,供应最后机会的咖啡”。
我跟她说了那个故事,既伟大又美丽的故事,每当我在从医路上遇到想自杀的人,总要抬出这个故事。
“我那时跟一位全科医生实习。医生很可恶,名叫章鱼·吉诃德,您一定会讨厌他。来求诊的拉扎尔先生是身障人士,他的轮椅大到没办法从入口进来,只能走出口。他来做例行检查,我们替他把衣服脱掉。他左手臂的肉粘在胸腔上,两条小腿折成可怕的姿势,用皮带和大腿绑在一起。疤痕使他的身体成为变形的战场,到处都是三度烧伤的痕迹。看着他,我想到熔化的蜡烛,火舌什么都没放过,尤其是蜡烛头:他的脸是垮了的,右边脸颊就像滴下来的蜡油。不过残余的嘴唇仍有大大的微笑。他说起自己的计划、最近的旅行,以及新女友怀孕了,他俩的第一个孩子。想到要买油漆,他兴奋不已,买蓝色还是粉红色呢?他比较喜欢粉红色,但如果是小男孩,一样也是奇迹。
“我看着这个让火做了记号的男人。我看着他活下来,热情又快乐。我不懂。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信息。他离开以后,章鱼医生对我说:“猜猜看,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这样,即此人从健康的身体一变而为流淌的熔岩的非正式说法。
“‘四年前,他把汽油洒在驾驶座,然后开车撞墙。他想死。’”狄东太太仍然听着。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很幸福。”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把手肘从吧台上收回来,没付钱,推开椅子起身,离开“大无畏咖啡——供应最后机会的咖啡”,抛下女服务生和她悲伤的大眼睛。
我没什么伟大的成就,但我有一堆故事。我常遇见坐轮椅或躺着的人,每个生命都在拷问我的人性。我也不自私,这些问题,我拿出来和其他病人分享。我把人的命运与这些问题编织在一起。接近八点,电梯内。
我要到六楼,探视七号病房的女病人。
我拉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在这件白袍下,我穿着加拿大伐木工式的红色格纹衬衫。鼻子上架着黑框眼镜。我让金色的小胡子尽情生长,毫不犹豫地使用低沉嗓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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