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印度群岛
“长官,您能看见吗?”
天空大雾弥漫。“海伦号”双桅横帆船顶着大雾在石蜡般的海域摸索穿行。没有一丝波浪在船首泛起浪花。海水如一面巨大的玻璃,世界黯淡无光。
一位穿着英国皇家海军外套的年轻指挥官在微微发抖,就好像他穿的是魔鬼的外套。他很想抚平他的羊毛袖子上的皱痕,但这样的姿势会向其他船员透露他的疑虑。他们正在看着他。这是一段令人苦恼的日子。
“您能看见吗?”他的大副问道。
这位年轻指挥官没有回答。他什么也没看到。
大雾具有金属屑的特质,它是灰暗、粗糙、流动的,像动物一样扭动着身躯,或许高达300 英尺。若非依靠直觉并对航海具备一些窍门,根本无法航行。所有人各就各位,船的左舷栏杆上排列着一群人,有的蹲着,有的缩成一团,有的眯着眼盯着大雾,有的在侧耳倾听,但却没有人们说话的声音。只有高过头顶的印着“英国皇家海军”字样的旗帜在微风中轻柔摆动的声音,以及帆桁与桅杆碰撞时发出的呻吟声。此时的命令是沉默—保持潜行猎人的沉默。英国皇家海军詹姆斯·E. 戈登眨眼看着高高飘扬在桅顶的旗帜,这面旗帜显示了此船显赫的背景,但是除了沉闷的红白蓝条纹,他无法预知任何事情,此时这面伟大的旗帜仿佛已经缩减成一个褶边。旗帜所宣示的一切在单调的空气和迷雾中都等同于零。
戈登把双手按在左舷栏杆潮湿的木头上,探出头露出了水面。他眯起眼睛,看着一个假想的水平线,然后若有所思地把头倾斜到一边。即使他看不到,至少可以倾听。他将自己凹陷的腹部俯压在栏杆上,咒骂这场大雾。
他仿佛没有听到大副的提问,对着苍白的大海喃喃自语,“无法无天的美国人,我闻到了他们沸腾的血液。”
作为英国皇家海军的船长,戈登本可以不理会船员提出的问题,但他现在无法享受这份殊荣。在公海上,每个人的生命都取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勾结合谋在海水翻滚、飞沫四溅的海上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但这里不是公海,而是西印度群岛。在这里,甚至连久经风霜的大副都变得游移不定和喃喃自语。
年轻戈登嘴边的皱纹像一个括号,将他的嘴巴括在其中。四个月前,当他第一次登上“海伦号”甲板的时候,这些皱纹还未曾出现。他那具有爱尔兰相貌特征的浓黑毛发一直是他母亲的骄傲,如今已变得黯淡无光,满是沙砾。他的头发被扎成一条辫子,僵硬又肮脏地垂在肩胛骨之间,上面绑着他母亲在他获得第一个命令时为他系上的红色丝绒带。幸好她此刻看不到他,如果看到儿子这样的境况,戈登夫人会深感不安。他想起母亲坐在爱尔兰的乡间别墅,教导他和他的兄弟们要保持王国英语(即标准英语)的发音,避免爱尔兰口音的场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的教导对年幼的杰米没有任何影响。当杰米骑着小马驹穿过宝石山,他爱上了这片土地,甚至爱上了这里的一些人。
“该死的雾……我不喜欢雾。”戈登喃喃自语。
戈登眯着眼窥视船首斜桅,然后侦察水面。他看到一些动静,但只是那种有可能是一阵风引起的动静。从甲板上
感受细微举动的最好方式是
保持视线向前,聚精会神看着斜桅像巨型昆虫的触角向外刺去。斜桅在水面上很好地带动着船首斜帆,这一动态万千的景象却被大雾蒙蔽了。戈登稍稍将视线转移到前桅的右舷上,等着看是否船首斜桅会闯入他的视线,这意味着出现了一些动静。
空气中突然充斥着一股污秽的味道,戈登被呛得用一只手掩住了嘴。他对着掌心厉声说道,“ 莫伊克罗夫特, 但愿这不是我们的舱底污水……”
大副安格斯·莫伊克罗夫特的脸颊因试图抑制作呕而鼓了起来。船员们愁眉苦脸地围着左舷栏杆止步不前。值得表扬的是,只有一些很小的作呕声对保持沉默这一指令造成中断。莫伊克罗夫特设法更加靠近戈登,却又不是特别靠近。“是风向转移时吹过来的味道,长官。”他低声说,一边抬头凝视着竖立在后桅杆上的气压计。“现在的风向是东南偏东。”
戈登的胃一阵抽搐,“更像是南边病房传来的。”
“可能是一只死鲸漂过,长官。”
“我猜它死之前呕吐过。”作呕的感觉使戈登转过身来,就好像这样味道就会被他抛在身后似的。当他转过身来,四个挤在甲板梯子上的船员突然停止移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其中俩人逃开了。
戈登打破自己的命令,严厉地说道,“莫伊克罗夫特,这些家伙在做什么?我可是有手枪!”
他的声音沙哑。一个月以来,他们早已没有足够的饮用水。甚至连饮水缸里变绿的水也已被吝啬地分配。在他下达分配命令的那一刻,他开始真正地对生命感到恐惧。现在已经九天了,他的大部分船员认为戈登在甲板上徘徊是因为专注于指令或超人的意志,但实际上这两者他都不具有。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疲惫毁了这个年轻人,不确信使他内心充满了失望。
莫伊克罗夫特皱起眉头,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应。他是因为这地狱般的臭味还是戈登提到手枪而搓火?这位大副只关心这艘船,他缺乏个性,完全没有幽默感,对侮辱无动于衷,全然不在意这世上的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倘若他要睡觉,可以在军舰的战斗桅楼上睡着。他的双脚待在甲板上的时间比待在坚实的地面上的时间更多。他没有谋略,没有城府,对奉献这件事浑不在意,而他的年轻指挥官的直觉令他吃惊。
“如果你们在这里没事做,回到主桅去。”莫伊克罗夫特平静地说道,同时打了一个响指。“给指挥官一些喘息的空间!”
莫伊克罗夫特用这种语气,是为了想让戈登对自己无所畏惧。而实际上,这位敦实、肌肉发达的大副过去一直是利物浦斯玛莫瑞码头的职业拳击手。莫伊克罗夫特没有关于母亲、壁炉或家庭的记忆。这是因为他在四岁时被丢弃到船上,当时他浮肿的小手中把玩着一只水桶。对他来说,没有陆地、街道、家庭港湾或床的概念。他从来没有在床垫上睡过觉,只是睡吊床。在船上,他比戈登拥有更多的实权。尽管戈登拥有贵族血统,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肩头上饰有破旧的金色穗带,而实际上他对这些船员并没有多少影响力。这些船员的行动保持一个秘密准则—永远都在关注戈登的举动。
贿赂他们会让情绪有所改善吗?尽管有风险,向他们允诺可在某个丰饶的小岛上享受上岸休假?给他们几天的消遣?
不行,这是威廉·布莱尔船长所犯的错误。
微风几乎不足以推动双桅船前进,但船确实在前进。“海伦号”是英国皇家海军最小型的双桅船,适合加勒比海的这些浅水区域,艉柱的吃水深度仅有六英尺。它可以躲藏到狭窄的海湾,划入永恒的沙洲,它也能对海盗或偷越封锁线的船只发射装备有六磅炮的舷炮。
“海伦号”是这些水域的整个战略屏障,是唯一存在的英国封锁线, 而戈登是“海伦号”的大脑。两个优质的桅杆以及吃水浅的特点,使“海伦号”成为西印度群岛的守护者。甲板水手是它的胳膊和腿,军官是它跳动的心脏。他们本该是一个整体,但戈登根本无法信任他们。在这些人当中,他无法预知可以依靠谁,因此他最终无法信任任何人。那些隐在烟灰色大雾中不远处的岛屿,那些有果树遮阴的热带海滩,以及那些淡水丛林池塘,对于在这段糟糕的时间乘坐这艘英国船舶上的骨瘦如柴、营养不良、患病或口干舌燥的人们来说太具诱惑力了!戈登既担心又怜悯他们,他们几乎没有人在意这里的使命,即使是意志坚强的人也已生病,行动变得迟钝。有多少人在美国有表兄弟,因此认为没理由与之缠斗?他们将很容易叛变,成为海盗或缉私船船长,为了更好的食物和更高的薪酬与不法分子为伍。在“邦蒂号”的
船员发生哗变事件之后,所有船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如戈登和他的指挥官同僚也这么做,那么历史记载将把1810 年归为招致毁灭的拿破仑时代。
但这样的记录并没有落于纸上,历史之手停了下来,在等待。
……
展开
——上尉罗伯特·C·格洛弗三世,巴尔的摩的骄傲二号前船长
“《自由与荣光:一段不为人知的美国秘史》是一部对早期美国建国充满生动想象力的作品。”
——扬·C·迈尔斯上尉,巴尔的摩的骄傲二号船长
“黛安·凯里有血有肉地叙述了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让人觉得仿佛身临其境——你几乎可以闻到火药味!有很多细节使读者可以了解这位美国爱国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凯。这是一部值得拍成电影的故事。”
——约翰尼·伯克,“早间秀”调频WHNN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