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暗示性、逃避和孕育的浴缸,种种都提示女性主义的解读,将自我危机推广至一个性别。凯恩的戏即便能解读出女性主义,也不是它能被触到的最深本质。以一个肢体符号为例,前半部分几乎重复过度的动作:她们像怕烫似的-激灵-激灵缩手抖着,表示不安全感,一种性别意识的表达。这意思在凯恩的戏剧里有,如《摧毁》中的凯利,以童贞的痴呆对性抱以胆怯和拒绝,但不安全感似乎不是来自对象的暴力,而是来自对自己会招致暴力的预期,也就是她实际怕她自己。就像彼得·斯丛狄在谈斯特林堡的《父亲》时说的,主人公将自我冲突投射给别人。“父亲”与他人的冲突,首先由自己预设地编造出来,进而成为发生的事实,从而验证了他的预设。这种进入自我逻辑而造成的戏剧,是凯恩所相像的。
对于这位剧作家,性以两种方式不得不暴露出来。一种是洁癖,一种是诉诸最被禁止的方式,包括各种性错乱和性暴力,以此打破禁忌感带来的痛苦。前者是强迫性的,导致感到愚蠢,后者是强迫性的,导致感到恶心。
无法制止的自我伤害式的内耗,就像注定之罪所犯下的罪,并且让她能量耗尽,这最可焦虑的,需要被证明尚未如此,就是这篇靠歇斯底里爆发的《4.48精神崩溃》。也许最终的绝望来自自毁的焦虑的无法证伪。
实际上对《4.48精神崩溃》简单而确定的理解,就是麦克唐纳在英国指导首演时的做法,如格雷戈在《导言》中所述,分裂出的三个声音代表一个人的受害者、迫害者和旁观者。旁观者诸如她的希波利特斯、廷克、医生。没有旁观者就没有暴力,精神崩溃就缺少戏剧性。而凯恩的悲剧性在于她的主人公甚至要用爱,去融合这最冷酷的东西。她的最单纯的女人顺从于暴力,就像试图用接受它去消融它。
这就涉及凯恩的另一种气质,渴望和幻想性,如戏中反复说的: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爱一种虚空。它和自我伤害是不同来源的两种东西。它最美的呈示,就是《清洗》中格雷斯与幻觉中的哥哥的融合之爱,从她们中间一株向日葵长过头顶。
因而舞台上的梯子至少指出一个对的方向,那就是向上。我几乎不能用宗教传统或精神性追求这些词简单概括,这神秘的感情。我多想看到《摧毁》或《清洗》的上演,那些戏剧不仅限于口淫,(被演出的《4.48精神崩溃》也是最好演的)。震惊而自然的残忍动作、难以传达的优美,性虐待的引诱,让我挥之不去。这些要难得多,对演出者和剧场而言。
前一阵子我刚好看到北大学生演麦克多纳的《枕头人》,现在想来这部戏似在很大程度上是英国当代戏剧对萨拉·凯恩所做的一种反思。艺术是否免罪于道德?当艺术揭示暴行是一种道德,那么当它展示的暴行其残忍程度已等同于现实的暴行,是否也就成为了一种暴行?然而,在发现写暴行的作家内心的敏感柔软的同时,又发现告诉世界是美好的励志故事写作者漠视真实的冷淡与虚伪。麦克多纳用回到存在主义佳构剧的方式,重新称量被打开的潘多拉之匣。从此这将是一个问题,因为潘多拉之匣已经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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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道明(著名戏剧评论家、翻译家、剧作家)
★如果你知道我们所处的是一个缺乏真诚和真相的时代,如果你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剧坛的最大特征就是虚假,你就知道这本评论集的价值所在了。
——吕效平(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
★张杭的艺术评论嗅觉灵敏,把脉精准.在急切而率真的少年语调下,潜行着他深入腠理的哲性洞察和澄澈无碍的诗性感受力。这使他不但成为“80后”写作者的异数,而且更像是平面碎片化时代的叛徒——他对精神深度与完整性的出色表述,竟不是出于某种刻意的追寻,而是来自他的本能和天性。虽然我与张杭相识有年,但每读他的文章和剧作,都会为他炫目的才智而击节赞叹,惊讶不已。这真是难得的体验。
——李静(评论家、剧作家、“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获奖者、《北京日报》“热风”版责编)
★我编辑过张杭的稿子。他那么年轻,就拥有大块的、具有高度原发性的思维,但又不是那种老灵魂、先天就很有经验很懂事故的样子。恰恰相反,张杭在经验面前,清澈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刘春(资深媒体评论人、作家、《北京青年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