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起头,太阳正从屋后的山岔岔里蹿上来,红彤彤的脸盘子有奶奶和面的盆那样大。一缕一缕的阳光金灿灿地从那些柏树啊、松树的缝隙里射出来,照在院坝的石碾上,照在房前屋后的竹篱笆上。
少年眯了眼,望了太阳一眼,义无反顾地扛了屋檐下靠着的那根一丈长,两扎粗的松木椽--那是昨天下午从屋后自留山上放倒的。少年的心里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奶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少年穿一件草绿色军便服,蓝咔叽布裤子膝盖和屁股都打了四个圆圆的补丁--那是奶奶的杰作。少年的脚上是露出两个大拇脚趾的手工布鞋--那是奶奶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少年的母亲在少年三岁时就离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在百十里外的乡村中学教书,少年和奶奶相依为命。少年肩上那根椽起先并不是很重,那根椽刚刚放到少年肩上时,少年竟然在心里笑了,笑意不易察觉地漾到了嘴唇,我完全能扛动嘛,奶奶也是,竟说我扛不动的。
少年走了一里地,过了清冽冽的小河,那柔柔的水从小腿上滑过的感觉像小鱼的嘴啃了一下,痒痒的,很舒服。少年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太阳离开山顶也一里地了。少年在心里说,太阳公公和我赛跑呢。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的浑身就暖暖的、热热的,少年觉得肩上的椽也热了.也沉了,就往前把身子一倾,随势把椽堆在地下,两手扶了,靠在肩膀上歇了脚。就这样,少年走一里地,就歇一次脚,走一里地,就抬头看一眼太阳,走一里地,阳光就在少年的额头上、脊梁上涂上湿漉漉的汗水。
少年和他的椽终于走到了离家十里的河口。河口是东河和西河的交汇处。两股清凉凉的河水在这儿汇合后又不知疲倦地随山跟蜿蜒向东,翻着波浪流五里地汇人丹江河的支流古月河。河口是山和塬的交界。塬上的人要盖房子就到这儿来买檩、买椽;山里的人要把木料换成粮食就要把椽啊檩啊等木料着扛到这儿来卖。这样河口就成了自发的木料市场。少年的椽买主给一块钱。少年在心里算了不知几遍账,知道这一元钱实现不了他的梦,少年就很沮丧。一个好心的买主对少年说,孩子,你如果再走十里,上了药籽岭,这根椽就能卖到一块两毛钱!少年冲那个人笑了笑,说,叔,你是个好人!
少年咬了咬牙,扛起越来越重的椽又上路了。这时候,太阳正上了头顶,阳光端端正正地从头上泻下来,少年的浑身热,少年的心里却亮。少年走在哗哗流动的河水边,心里也像这小河的流水一样欢快和幸福。
一里一里的阳光,小河感觉到了,金色的阳光在水面上一闪一闪,随着小河前往大河大江大海奔去;金色的阳光也洒在少年的身上,少年甩开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抖落了阳光的珠子。少年又走了十里一上了药籽岭,少年累得一屁股坐在岭上的石头上。少年去农渠里喝饱了黄亮亮带着初夏泥土气息的水。那根椽果然多卖了两毛钱。少年把一块二毛钱攥在手心里,嗷嗷地叫,向着远方的大山。那是喊给奶奶听的。我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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