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道:艺术存在的生存论根基
作为中国传统思想中最高的哲学范畴,“道”是传统中国一切学术思想之圭臬,自然也是中国古代文论,尤其是诗学理论的核心范畴。关于中国诗学元范畴的讨论很多,但“道”作为最为重要的元范畴之一,应该是有共识的。如党圣元就把“道”作为中国文论体系的元范畴或逻辑起点提出来①,汪涌豪先生也把“道”确立为古代文学范畴体系的逻辑起点和理论基元之一②。
“形而上者谓之道”,作家或批评家把对文学的根本性体认冠以“道”之名,是中国文论的传统。尤其自刘勰《文心雕龙》以“原道”开篇论说文学以来,把文(诗)与道结合起来界说诗文之本质(或本源),已成为中国传统诗学的最为重要的标识。中唐以后,“原道”、“明道”、“贯道”、“载道”,甚至“害道”之说,更成为古文家、诗人、思想家的理论自觉。这意味着存中国古典诗学中,诗文从来不是单纯作为文字游戏或消遣娱乐、调节情绪的对象而存在的,它与“道”的终极化追求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联。
苏轼平生素以“学道人”(《与孙志同三首》)自谓,声称自己“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上文潞公书》)。“与道俱融”(《探日月华赞》)可以说是他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道”是苏轼生存的终极意义所在,也是其衡量诗文价值的终极尺度。《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有云,“与可之文,其德之糟粕。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答陈师仲主簿书》称赞陈师仲“诗文皆奇丽,所寄不齐,而皆归合于大道”。可见,书画诗文源出于“道(德)”,而又“归合于大道”正是苏轼给予诗文的价值定位。秦观曾就“苏氏之道”作过很精当的概括:
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
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阁下论苏氏而其
说止于文章,意欲尊苏氏,适卑之耳。(秦观《答傅彬老简》)苏轼之“道”,首在性命自得,器识为次,而议论文章为末。仅就诗文本身来称赞其诗文,看似尊苏,而究其实是“卑苏”。追本溯源,“道”在苏轼诗学思想中具有本体论的地位。
“道”,在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含义极其复杂。它可以作为最高或最终的理论概括,可以作为事物存在的最后依据,或者作为自然万物化生之规律,作为人生求取之道路,甚至作为人生最终的价值目标。从不同的视角和不同的层面去理解“道”,似乎都有不同的意义。
正是对“道”不同意义的把握,研究者在对待苏轼所论“道”的涵义问题上出现了分歧。有学者认为,苏轼不重“道”。如郭绍虞先生说:“三苏论文,本不重在道。”①敏泽先生认为,“苏轼从来很少把‘文’与‘道’联系起来命题,倡导‘文以贯道’之说”②。更早一些时候,罗根泽先生也认为苏轼“他没有说以道为文”⑧。重文轻道或“离经叛道”④成了苏轼文艺观念取得创新与突破的主要特点之一。台湾学者李贞慧认为,“由重‘道’而尚‘意’,其实正是i苏,尤其是苏轼为宋代古文拓开新宇,而为北宋中期以后古文转变、分化的一个重要关键之处”,“以‘意’取代‘道’,成为其(指苏轼)文学最主要的思想纲领”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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