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正是在“情”的对象缺席的情况下走完自己的至情之路的;这个现象曾激发社会学家潘光旦的灵感,潘氏将小青放在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世界中——小青是个奇特的痴情者,不过她所痴情的对象“不是一个男子,亦不是一个同性的女子,乃是镜匣中的第二个自我”;否则,她怎会“临池自照,絮絮如问答”,见女仆出现,又装作若无其事,然而面色凄然,伤感于一次幽会被外人打断。及其病骨支离之时,却“明妆靓服,拥濮倚坐,未尝蓬垢偃卧也”,对自己的性命都不珍视,却对相貌如此留心,自是因为那镜中人才真是她心之所属。
如果说高彦颐视小青,如观众欣赏高超的演员,那么潘光旦凝视小青的目光,则近乎医生观察病人了;在前者那里,小青之死体现了情迷叙事的必然逻辑,也因此倾倒了千万读者,而对后者而言,小青“为何死得如是之速”却始终是整个故事中最费解、也最有意味的谜团。小青之死令人喟叹,因为小青本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而不至于死:出家人佛或另嫁他人。后者是谋求另一种更有希望的情感归属和幸福可能,前者是通过修行灭绝一切情欲困扰。在女子处于弱势的社会环境中,似乎也只有经此二途可得生存。而小青却将两条生路都轻易放弃,而且这种放弃并非是出于传统和社会习俗的压迫,潘光旦曾反复分析,小青不以改嫁为然,“一决不因名节关系”,“二决不因无可改嫁之人物”,“三决不因无常人眼光中所谓改适之资格”,“四决不因无改适之便利与机会”。其原因,有“命止此矣”的宿命观,更重要的却是“小青自知不能无情欲生活,亦自知不能如常人之善用其情欲或竟如出家人之完全灭情禁欲”,终于“痛苦濒死”。何为“善用情欲”?古今中外的历史和传说中都不乏聪明美丽的女人情欲膨胀改变一己甚至一国命运的例子,所谓“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到了现代,红颜祸水的例子已经不多,对大多数人来说,“善用情欲”无非经营一场可靠的婚姻,相夫教子、白头到老。而那些对婚姻经营不善的女子,或是识人不明,或是自视太高,或是性情乖戾,总之不能归人“善用情欲”之类。所谓“善用”包含了足够的世俗理性成分,让女人们待价而沽,至少要换来对方同等对待才算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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