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下太平》中,吴组缃以严谨而耐心的叙事,描述了王小福一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贫苦的深处的。王小福一家不可谓不勤劳,然而他们在生存困境中的勤劳和挣扎注定是徒劳的,因为有看不见的经济力量时时压迫着他们。王小福在一家资本雄厚的老店里做了二十多年的店伙,已经升做“朝奉”,他的母亲纺纱织布,然而母子的劳苦“并不能阻挡地方上和自己家里的没落”。因为村里镇上早已盛行着既漂亮又便宜的竹布和花洋布,王小福母亲的工作便不能维持下去了;而随着镇上生意越来越萧条,王小福所在的老店终于被封掉,王小福不得不因此而失业。此后王小福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但现实却不断地对他“雪上加霜”。在贫苦交加中,王小福竟然偷了邻居的半罐子米。最终不管如何挣扎,王小福都不得不迅速走向末路。吕赫若的《牛车》虽然写的是台湾的情况,但小说所讲述的故事在内在脉络上与《天下太平》倒有几分相似。小说主人公杨添丁,依靠祖传,以牛车搬运货物谋生,然而日本殖民者为乡村带来了新的交通方式,汽车抢了牛车的生意,还颁行法令,限制牛车只能靠边走,而把道路让给脚踏车、汽车行驶。杨添丁的生存每况愈下,他并不清楚“资本”的运作路径,但却直觉地感到“日本东西实在是可怕”,“街上商人是寡情的”。在这种状况下,杨添丁只能被动地与生活的困境相抗争,他“不得不顽强地和某种视而不见的压迫搏战下去”,然而却只能如《天下太平》中的王小福那样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最后他劝说妻子出卖肉体;自己被逼去偷鹅,可第一次偷鹅就被抓进大牢。“视而不见的压迫”,正是表明了“资本”无形压榨农村这一经济事实。吴组缃、吕赫若都是以一种冷静的、理性的社会剖析视角对“资本”的隐性压迫进行了观照。
相比起来,大陆乡土作家,像茅盾、吴组缃等人,比起台湾乡土作家,如吕赫若,在对资本剖析时,更具有社会科学的色彩,因此也就更显理性。这大概与作家们对左翼理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接受程度不同有关。像茅盾,原本就具有非常深厚的理论修养,而《子夜》引起争议的关键点,大概也就在于理论在小说创作中的合法性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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