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里维拉》:
迪埃戈喜欢谈墨西哥和自己的童年。他在巴黎生活了十年,成为“巴黎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和毕加索、莫迪利亚尼及一些法国人都很友好;但是他的眼前总是出现布满了多刺的仙人掌的火红色山峦、戴着宽边草帽的农民、瓜那华托的金矿、不断的革命——马德罗推翻迪亚斯,维尔塔推翻马德罗,萨帕塔和维利亚的游击队员推翻维尔塔……
我是在1913年初认识迪埃戈的;那时候他已开始画立体派的静物画。他的工作室的四壁悬挂着以往那些年所画的油画;可以分辨出他的创作所经历的几个重要阶段——格雷科时期、塞尚时期。既可以看出他的天才,也可以看出他所固有的一种走极端的倾向。在我们这个世纪之初,西班牙画家祖拉加在巴黎曾风靡一时;他是以那些描绘西班牙的茨冈、斗牛士——总而言之,即所有那些被西班牙人称作“espanolada”,即“西班牙情调”的东西——的绘画,以及模拟民间口头创作而成名的。迪埃戈在一个短期里迷恋过祖拉加;艺术史家们甚至还把里维拉的若干作品定为“祖拉加时期”。在1913年前后他终于抛弃了祖拉加。
不同的画家通过不同的道路达到立体主义。对于毕加索,立体主义不是一件外衣,而是皮肤,甚至是肉体,不是绘画的手法,而是一种观点和世界观;从1910年开始直到我们今天,毕加索在创作其他作品的同时,似乎没有一年不在画一些显然是他的立体主义时期继续下来的油画:这种创作方法虽然过时了,但是画家却难于改变自己的天性。对于莱热,立体主义是和他对现代建筑、城市、劳动、,机器的热爱联系在一起的。布拉克曾说,立体主义使他得以“在绘画里把自己最充分地表现出来”。迪埃戈·里维拉在1913年是26岁;但是我认为,他还没有看见自己的道路,因为在走向立体主义的前一年他还在赞美祖拉加呢。而旁边就是帕勃洛·毕加索……迪埃戈有一次曾说:“毕加索不仅能把一个魔鬼变成一个正人君子,他还能使上帝到地狱里去当烧锅炉的工人。”毕加索从来没有宣传过立体主义;他通常是不喜欢艺术理论的,而且在被人模仿的时候他还感到烦恼。他甚至也没有叫里维拉接受什么信念;他只不过把自己的作品拿给他看而已。毕加索画了一幅有一只西班牙茴香酒酒瓶的静物画;过了不久,我就在迪埃戈的油画上看到同样一只酒瓶……当然,里维拉并不了解他正在模仿毕加索;若干年以后,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开始痛骂“洛东达”——清算自己的过去。
1921年春我来到巴黎后,当然,我马上就找到了里维拉;他还住在那间工作室里。在那以前,他曾去过意大利,他很赞赏乔托和乌切洛的壁画;他还在作画;那是他创作中一个新时期的第一批速写画。他对十月革命和有关“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谈话很感兴趣;他打算回自己的祖国去。
不久他就开始用巨幅壁画把墨西哥政府大厦的墙壁装璜起来。我常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消息,有时也看到他的壁画的复制品,但是却没有同他见过面。1928年他到了莫斯科;我没能见到他——那时我在巴黎。他的前妻之一,一个漂亮的墨西哥女人瓜德鲁帕·玛琳曾来找我;她在巴黎搜集迪埃戈早期的作品。
他属于那样一种人,这种人即使不进门,不知何故也会一下子把房间占满。时代迫使许多人后退,他却没有让步,于是时代就只好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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