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便是最舍不得离开的阿璃也只能回山去了,几天前还热闹得仿佛一个大工地的龙场驿也又只剩下了师徒主仆三人外加十几头牲口,寂静得可怜。寒风在这样冷清的环境中反而吹拉弹唱地来了兴致,带着雪花呼啸着从山前席卷而过,刺骨的寒意在风声中更显难受。
苗族大人们带着小孩子们都走了。他们在驿站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木料、石材和树脂之类的建材,显然是准备年后接着开工。王守仁本来只希望苗人们能够给自己打上几栋遮风避雨的房屋就可以了,但阿璃的爹爹却拍着胸脯道:“那怎么可以,王大人您堂堂文曲星下凡的进士老爷,怎么能住这样的房子?嗯,今年先将就一下,反正明年孩儿们都要过来跟您读书,干脆盖个大的!”
老百姓的朴素概念就是考上进士的都是文曲星下凡;这样一算,大明平均三年就能量产一百多颗文曲星出来,这星星未免也太廉价了。不过,即便如此,王守仁也对对方的好意感动万分。
感觉这些苗家汉子明显是准备把这栋破烂的驿站改建成新的白鹿洞书院,而且还是自发毫无政府摊派的,这放在后世却让某些人情何以堪。
当然,盖大房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过年的时候,三位远离了大明文化和经济中心的人也只能挤在炭盆边喝酒吃肉。好在苗人没忘了给他们把过冬的房子修好,否则还会接着和呼号的西北风做伴。
堂堂的大年三十,既没有家人陪伴,也听不到外面的鞭炮,辞旧迎新的幸福感不在,甚至连可供吐槽的春晚也没有。陪在身边不是巧笑倩兮的美女,反而是大眼瞪小眼同样悲催的大男人,这样的除夕,当真是怎么想怎么悲催。
万里乾坤共寂寥啊……王守仁如此的感慨。
“除夕之夜,竟然却要困守火堆前这方寸之地。惟乾,跟着为师,却实在是委屈你了。”
冀元亨赶忙道:“老师,你这说的是何话?弟子既然自愿跟随老师,自然便有风餐露宿的心理准备。况且,我们围着火堆,吃肉喝酒,比起那些到了年夜也不知道吃什么的穷苦百姓,却不知道幸福了多少。”
王守仁摇头苦笑道:“物为外,内才是本体。面前摆着的便是山珍海味,这除夕之夜若无家人陪伴却也索然无味,心中凄苦。我被发配于此便也算了,你还有高堂在上,却因为我而不在母前承欢膝下,岂不是为师的罪过?”
冀元亨道:“好叫老师知道,弟子已经给家慈写过信。家慈有言:老师乃是当世大儒,跟随老师,既是修学,也是尽孝,让弟子不必为她担心。况且,弟子相信老师绝不会在这荒山野岭呆多久,待您脱了困,弟子再回家探望家人却也不迟。”
“你倒是比为师看得还开。”王守仁笑了一笑,又对王安道:“王安哪,少爷也委屈你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但少爷怕是当不上宰相了,还要连累你跟着一起来这穷乡僻壤吹冷风。”
“少爷,我不苦。而且我是知道少爷以后肯定是要当圣人的,那可比什么宰相强多了!”
“圣人啊?年少轻狂之时,却总是会放些大话狂言,真若是圣人,这‘天理’,我却总是参不透,悟不到。”王守仁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
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虽然一个是学生,一个是仆人,但实际却是肝胆相照不离不弃的刎颈之交,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至圣先师即便一身奔波,却有许多人愿意生死相随。我便比不上孔夫子七十二门徒的那般气派,却比那口是心非的朱夫子强了许多,又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王守仁笑道:“还是要等开春之后吧,有了那群孩子,这里才热闹。否则,冷冷清清的真可以冻死人。”
王安也点头道:“开春之后,我还可以把地耕了。免得家里人老说我跟着少爷久了,连庄稼活都不会干了。”
冀元亨笑道:“正好我可以帮帮你。”
“哎,你不是要教那些孩子读书写字吗?”
“带一群孩童开蒙能花得了多少精力,总不能其余时候让我闲着吧?”
“可是……你行吗?”
冀元亨怒道:“咱们冀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阀,你当我小时候便不做农活了?”
王守仁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米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从喉管充斥到心扉,本来以他那病怏怏的呼吸系统是很难处理这样的冲击的,但王守仁在觉得心腹有些难受的同时,更多的却觉得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充斥全身。
开春的时候,阿璃和自己的大小跟班们再次来到了龙场驿。
“阿璃,为师让你回去以后让每个孩子都写一篇大字,由你收上来。现在做得如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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