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之难 猜想去年在马里安巴》:
镜头162似乎证明了人物陷入想象和幻想的深度和烈度。如果前述卧室镜头确实X和A的共同幻象,那么在外界高强度和高烈度的刺激下,想象并未中止。他们似乎已沉迷太深,以致对周遭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在前述几个高烈度的紧张和镜头162的短暂嘈杂之后,镜头163~165完全静场。这种喧哗与沉寂的对比,将二者表达效果最大化。镜头163是地上碎玻璃的大特写,碎玻璃本身表明了某种崩解状况。这种崩解既是某些既定关系的破裂,又是剧中人心理防线崩溃的外显。或许,A或者任何可能的想象主体已放弃否定和反抗。碎玻璃之外,一切都是多余。接着,镜头164几乎垂直角度俯拍侍者捡拾碎玻璃的情形,垂直角度本身即表明了人物此时的窘境和困扰。镜头刻意顾左右而言他,为观众的想象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镜头165是高机位大角度俯拍侍者捡拾碎玻璃的全景镜头,其他人人画(包括X和A)。这里,X固执地向左注视着A,A不知所措,看着侍者。其他人的注意力在地上。从逻辑上看,众人与其说在看地上的碎玻璃,不如说是在看着A。碎玻璃承受了A应该承受的惊惧目光和道德压力。
在经历高烈度紧张和快节奏的情绪震荡之后,完全无声的3个静场镜头成为释放情绪的容器。导演通过剪辑强行让观众安静下来。这种没有声音的静场似乎是某种声音空白,逼迫观众关注碎玻璃本身。当然,碎玻璃绝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它是编剧罗伯.格里耶某些艺术怪癖和创作观念的投射和反映。在罗伯.格里耶几乎所有的作品中,碎玻璃或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永远的母题。虽然探究碎玻璃的意义并非《观看之难 猜想去年在马里安巴》的目的,但它无疑透露和折射了罗伯.格里耶世界观的某些重要方面。从这个意义上看,碎玻璃的特写及其相关镜头就像传统中国画中的留白一样,强度、烈度和浓度超过了镜头、画面和声音表达的限度,干脆用沉默表达。这正是导演的高妙之处。这种方法与雷乃在纪录片《夜与雾》中大量移动拍摄的空镜头是异曲同工的。这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默美学。电影改变和重置了人类的感官比率,它高度依赖影像和视觉。但在《去年》中,这种感官比率被再次重置,不仅各种质地的声音成为重要的美学方式,沉默也成为声音的特殊形式,它放大甚至扩展声音,提高听觉比率。喧闹之后沉默和无声,反而强化了声音的存在感。
由于本片中多次将喧嚣与静默对置,因此,有必要在这里探究一下二者的关系及其价值。从物理上讲,静默是声音的特殊形式,它既是声音的短缺和稀少,又是声音的充盈和丰富。从这个场景甚至整个电影的具体情况看,静默总是跟随在喧嚣和紧张之后,静默是声音的撑破和溢出,它既是无法听到的高频振动,又是完全的沉默无声。物理学研究早就表明,人的感知是有限度的。限度之内,我们可以看见、听到;范围之外,就是黑暗、沉默。可见,静默不是没有声音,而是要么缩减、要么增强到人类无法感知的声音。前面我们剖析了《去年》让眼睛失效的情况。这里,沉默、无声和静场的运用,再次宣告了耳朵和听觉的失效。电影中的沉默超越了耳朵感知的范围。在有声电影中,无声的静默并非一种虚张声势的噱头,相反它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元素,有时悄无声息比金鼓齐鸣更有感染力。彼得·拉森在《电影音乐》中多次谈到了沉默的美学价值,他指出:“沉默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功效……事实上,所有未预料到的事件都应该伴随着沉默。”从表达效果和审美心理上看,静默和沉寂不是关闭了听觉管道,而是开放和保持管道的畅通。因为在静默中,观众自己成为声音的主体和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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