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是温暖的家
“在您的家庭里有领会艺术的气氛吗?”
“十分明显,是的。关于这一点毫无疑问。”
打开杜尚的户口簿,基本信息如下:
杜尚
男
1887年7月28日生于法国诺曼底的薄兰韦勒
十二属相:猪;星座:狮子座
父亲:尤金?杜尚
母亲:露西?尼科尔
大哥:加斯东,二哥:雷蒙,妹妹:苏珊、伊冯娜、玛德莱娜
学历:高中
职业:无
一、开明的老杜尚
杜尚出生在法国西北部的诺曼底,临海。
诺曼底是“包法利夫人”生活背景地,当然,也是作家福楼拜的出生地,在那本影响深远的著作里,外省生活被描述得富足、平静。法国的乡村本来宁静漂亮,犹如一幅水彩画一样,诺曼底的薄兰韦勒更是一派风景秀丽。
这里也曾有过硬邦邦的杀戮与硝烟。圣女贞德起义于此,也就义于此。“二战”期间那场决定战争胜负的登陆,使得诺曼底更加声名远播。
再往前追溯,诺曼底是公元九世纪斯堪的纳维亚人跨海而来的落脚地,Normans就是“北方人”的意思。靠海的诺曼底人备受海盗骚扰,也在骚扰中练就了一番能征善战,敢于冒险的野性,磨练中建政于此,还曾经跨海征服英国,建立过不可一世的诺曼王朝,也曾远航北美,成就了加拿大的魁北克与美国的路易斯安那州。法国大革命后,独立的诺曼底归属于法国,成为西北部的行政区域。
诺曼底人矜持内敛、沉默寡言,骨子里可能还有点儿一根筋,并且对世界有一种“泰然自若”的疏远态度。
在杜尚身上,或隐或现地总会看到一些“诺曼佬”的特征。
杜尚的父亲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出身贫寒,但受到过高等教育,参加过1870年的普法战争。战争结束后谋到了一份税务官的工作,并顺利地娶到了一个家境富裕的姑娘露西?尼科尔为妻,仗着积蓄和嫁妆,老杜尚“买”了一份公证人的产业。
公证人业务上与律师相仿,订合同、立遗嘱,投资顾问,交税代理,甚至裁判纠纷,实属一地乡绅,又类法官、议员,非体察人情,公正持平、头脑敏捷,非处事练达、为人正直不可胜任。时间一长,顺理成章的,老杜尚就被选进了镇委会,由委员、秘书一路干起,最终深孚众望地被选为镇长,一连两届,总计任职达十年。
社会贤达、“政协委员”兼地方乡绅的老杜尚一世精明能干,果然不负辛劳,最终为家族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生活富足、优裕,为子女成长与自己养老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是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稳定、殷实、务实且热爱艺术,充满了富裕家庭的繁文缛节,也多了一份贵族精神的保守与矜持,且静、且雅、和睦而温暖。
二、家庭的艺术背景
后来,卡巴内问他:“在您的家庭里有领会艺术的气氛吗?”
“十分明显,是的。关于这一点毫无疑问”。
杜尚回答得简洁有力。
这个家庭的教养符合当时一般中产阶级的规范。兄弟姐妹六人各有所好,兄弟三人与苏珊都有自己的画架,随时可以画上两笔,苏珊、伊冯娜、玛德莱娜三姐妹则弹钢琴,拉大提琴、小提琴,组成了一个三重奏乐队,艺术氛围很浓。
母亲出身城里,家境富裕,也有一定的艺术修养,懂音乐和美术,也能画画,她的一些水彩和素描,至今保留在鲁昂美术馆。不过,杜尚认为,母亲画得并不好。
母亲画得不够好不要紧,要紧的是外公在艺术方面很是厉害,以至于给这个家庭都带来了深刻的影响。
外公是一个靠航运起家的成功商人,同时也是一个水平极高的版画艺术家。他的一幅版画在世界博览会上获得过奖章,部分作品还被送选巴黎的艺术大展,所以外公的作品十分畅销。
外公在鲁昂创办了“版画及其历史画廊”,这是鲁昂第一家版画博物馆的前身。在杜尚家里,布满外公的装饰,大多是他的版画作品。童年小杜尚常常凝视这些作品,所以外公对他的影响很是深刻。
多年之后,在为无名者协会编辑目录时,杜尚这样提到外公对他们的影响:
小时候,家里墙上挂满了外祖父的画,我们被这几百张画包围着。对于他的四个外孙的这种隔代遗传的、非职业性的生涯来说,这个细节也许可以说是一个额外的诱因。
后来,杜尚与大哥、二哥、小妹苏珊都成了有名的艺术家,六个孩子中有四个以此为业。尽管法国人爱艺术,把艺术家视为最受尊敬的职业,但如此高的比例还是有些不同凡响,因为艺术家在任何一个社会里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怎么有保障的。
正是他们开明、伟大的父亲成就了这一切。
老杜尚为孩子们的发展提供了全面的经济支持,不仅在孩子尚不能自立时这样做,即便孩子们确定以艺术为志业之后也没有停止过,这种支持,在一个财产分明、人格独立的国家里实属难得。
杜尚的大哥很晚才成名,全赖父亲资助,二哥也是。杜尚自己一生不为经济问题所累,不只是心态上的平和超越,大部分也是仰仗父亲的资助与遗产作保障的。
支持归支持,老杜尚同时也处理得非常公正。他与孩子们约定,成年后他们得的每一笔资助都要在未来的遗产中扣除掉。这种公道而仁厚的做法让子女们很服气,也有效地避免了家庭纠纷。多年以后,杜尚还夸赞父亲,觉得这个做法值得向所有的父亲推广。
除了经济上细致、及时的支持外,更为可贵的是,老杜尚充分尊重孩子们的自由。
精明务实的父亲当然希望孩子们能够子承父业,致力于“经济事务”才好。于是他送大儿子加斯东去学法律,让二儿子雷蒙去学医,可两个儿子都半途辍学,改行做了艺术,包括杜尚和苏珊也都做了艺术家。老杜尚显然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足够开明并善解人意,他一点都没有抱怨和强制,而是心态自然平和,无怨无悔,思想开放得很。
与老杜尚相比,母亲对待孩子们,尤其是对杜尚就有些平淡、疏远。
母亲在性格上比较“沉静、冷漠”。大女儿夭折,杜尚出生,这对母亲是个打击。她耳疾越来越重,几乎听不到声音了,所以对周围的事务关心极少,只管埋头照料最小的孩子。即便是杜尚的出生也不能弥补她的丧女之痛。她好像特别喜欢女孩子,在她心中,杜尚根本就不能代替夭折的女儿。杜尚长到三岁了,母亲还给他留长发,穿裙子,打扮成小女生模样,算是排解不爱男孩儿爱女孩儿的失望之情吧。
母亲的淡然、冷漠给杜尚带来的影响是难以说清楚的。他后来的回避承担责任,怀疑理性语言,包括对女人的距离感,多少都与母亲有关。
在平静祥和的大家庭里还有一位特殊的成员,她在杜尚三兄弟成为艺术家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朱莉娅姨妈。
朱莉娅是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法国最早获得哲学学士学位的女子之一,四十年来一直给法兰西院士、作家让?埃卡尔做秘书,于是大家都开玩笑地叫她朱莉娅院士。朱莉娅很早就嫁给了印象派画家贝特朗,贝特朗曾经师从卡巴内尔学习绘画,作品进过法国艺术家沙龙,后来他成为海军部的专职画家。
朱莉娅姨妈聪颖过人,耽于理想,轻视物质。经常鼓励孩子们摆脱富裕家庭的拖累,大胆追求自由。当加斯东决定放弃法律专业,准备去做艺术家时,大家颇为震惊,只有朱莉娅姨妈不动声色,并且公开鼓励支持他说:“抛开家里给你规划的这条路,成为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人,你是一个自由、独立的艺术家。”
朱莉娅姨妈还是著名的女权主义者,不但撰文呐喊,观念上推崇男女的绝对平等,生活上也是着装出位:眼镜长裤,西服上装,一副烟斗不离手,大胆独特的扮相令保守固执的老男人跌破眼镜,鼻血横流。
她没有子女,对几个外甥格外喜欢,并且是小杜尚的教母,对三兄弟来说,她的独立、前卫、自由、平等,几乎构成了他们成长的魂魄。
三、兄弟姐妹的艺术之路
杜尚的大哥叫加斯东。
加斯东受外公影响,常常作画,后来被父亲送到巴黎学习法律。老杜尚本想他子承父业,在经营人生的事业中做个公证人或律师什么的,奈何,加斯东志不在此,做了法学院的逃学生,常常溜到美术学校去学习绘画。老杜尚顺从了儿子的意志,默默地支持他所做的一切,从不间断地接济生活费用,也不责备他。
加斯东想到了做艺术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为了激励自己,他把名字改成了:雅克?维永。
维永是法国的一个诗人,其诗句里有一句话吸引了加斯东:“我那可怜的年轻时代/我出身卑微”,这句话很映衬他的心情,于是就选择维永做了姓。至于雅克,则是因为与法国的一句“冒傻气”的发音相同,维永“将傻就傻”,多少有些自我解嘲的味道,从此,雅克?维永代替了他的真名加斯东?杜尚,走进了他以后的生活,也走进了艺术史。
雅克?维永深受外公影响,擅长描绘各种形象,而且非常勤奋。在与法学院决裂、立志从事艺术之路后,他从法律学校搬到了巴黎艺术家的聚集地--蒙马特区,在这里他如鱼得水,频繁地在报纸上发表各种幽默插图,不过几年,就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
杜尚二哥雷蒙,本来是学医的,也是慕艺术女神之名而改行做了艺术家,他比大哥更“严肃”,学的是雕塑。深受罗丹的影响又勇于创新,他将富有当代品位的因素融入雕塑中,思索深,用力大,按照杜尚的说法,二哥是个天才,属于家庭里最有才气的。
1902年,雷蒙的作品《长发女肖像》入选全法美术协会沙龙,算是其成就才气的一次高端展示。
他的名字也改成了杜尚?维龙,是三兄弟里的人文主义者,对杜尚的影响很大。
兄弟姐妹六人中,杜尚与小妹苏珊的关系最好。兄妹俩形影不离,无拘无束地嬉笑、玩耍,花园探险,密室游戏,他总是带着苏珊。他们共同动手做玩具,拆装东西,做各种探险,并在镇上的小学一起读书。
两位哥哥从鲁昂寄宿学校回到家里是杜尚兄妹最快乐的时刻。兄弟姐妹们欢声笑语,哥哥们带来新的信息,还教会了他怎样下棋,慢慢地在棋艺方面,杜尚显示出超常的天赋。这种兴趣伴随了他的一生,以至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象棋的世界里痴迷不已、不能自拔。
与此同时,鲁昂美术馆也开馆了,这可是工业时代来临之际的大新闻。美术馆既展出各种古画,也展出与时代发展有关的各种民间艺术。杜尚一家是这里的常客,一方面喜悦于古典的艺术之美,一方面在“当代艺术”中感知技术创新,这都给马塞尔?杜尚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想这个温暖的家吧,杜尚在哥哥、父亲、朱莉娅姨妈,包括母亲的影响中慢慢长大。在16岁之前,他还立志像父亲那样做个公证人,可是,艺术氛围、人文的环境、各种人物对他的影响,使得做公证人的想法有了松动,潜移默化之中,他也当起了画家。
他画了许多画,早期的作品看不出任何叛逆与不端,一切都在模仿、学习的阶段,好奇、无知、跟风、模仿,与所有年轻人一样,杜尚的学艺之路非常规矩。
在立志成为画家之前,他像众多富裕家庭的孩子一样被送到鲁昂的寄宿学校读书。
在七年的制式教育中他表现平平,成绩一般,高中毕业会考只不过刚刚及格,不过算术的科目比较出色,居然得过两次数学竞赛奖。
除了数学奖,在艺术方面也拿过奖,算是不错。
他的早期作品是一幅习作式的风景画,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才能,艺术于他,有类本能,或者新奇。
虽然学习上用功不多,但他并不捣乱,比较安静,很是聪明与乖巧。
学校的评语含蓄低调:
“这个学生在学习上没使出最大的力气来,不然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