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民族文学书系·一把好手》:
那时候我和孙小美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我们是同系的隔壁班同学,我们第一次坐到一起上课是在大二的时候。当时,我们在阶梯教室里一边聊天、一边耐心地等待选修课老师来上课。不知怎的,上课时间都已过去了十多分钟,那个平时总是提前走进课堂、一眼望去谢顶得几近光头,但完全不影响他的和蔼可亲、风趣幽默的老教授,依旧迟迟不见踪影。后来,又过了十来分钟,我们才从辅导员接电话时大惊失色的表情里意识到,老教授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果不其然,辅导员挂断电话,当即向我们宣布和描述了老教授在赶来上课的路上遭遇的不测。从对方一张一合的嘴里,我们深感不幸地看到,一个将讲义夹在腋下、步履匆忙的老叟,在穿过校园的芒果大道时,被一颗逃离枝头的芒果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天庭,人当即“哎哟”了一声,也踉跄了几步,之后身子一软,瘫倒在了草地上。后来路过的学生拨打了120,老教授随即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救护车运往了医院。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处理之后,他一脸晦气地坐到了一辆轮椅上,被一个护工推着穿过医院长长的、灯火通明的通道,准备去CT室做进一步的检查。因此,那堂课也临时改成了自修。
孙小美继续给我介绍她的家乡。每说到动情处,她都会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在我的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然后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我由此进一步了解到,孙小美她们村里的人早就不放牧、不围猎了,他们唯独还在耕种。每到浓春盛夏的季节,沃野就摇身一变,成了农作物的海洋,一旦有风吹来,高粱、大豆、玉米、稻谷等农作物就呈现出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满世界的清香,满世界的喧嚣,那可是农作物在黑土地上尽情地放声歌唱,自由地茁壮成长。我们在超市里看到堆成小山似的五常大米,它的产区就离她家不远,开车一个多小时便可抵达。至于打渔,他们还是在继续的,只是打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当然,同样减少的还有河里的鱼。她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手艺,把打来的一部分鱼拿到市场卖掉,另一部分鱼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物件和食物。那些被剥取下来后晾干了的鱼皮则被制成了鱼皮衣、鱼皮裤、鱼皮帽和鱼皮靰鞡,有的鱼皮还被做成了鱼皮画、小香包、中国结等各种非遗小工艺品。孙小美甚至还笑称,如果她考不上大学的话,很可能就会与她的姐姐一样,待在家里,跟随父亲学艺,把他们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下去。如果是这样,要不了几年,她也会在当地成为家喻户晓的鱼皮工艺大师和新一代的孙氏鱼皮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我记得出于从小对鱼先天的认知和对孙小美话中与鱼皮有关故事的好奇,在她还忘情地侃侃而谈时,我居然因思维开了一下小差,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惊人举动。我突然朝她凑过去,她竟然也不躲闪,只是紧张之中瞪大了一双大眼睛无比吃惊地看着我。当然,那本放在桌子上一直被她用手摩挲的书随即也迎面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那来不及躲闪的脑门上。不要说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就连我也被自己和对方的举动吓到了。于是,为了解释清楚和及时消除尴尬,我一脸委屈又不失诚恳地做出了解释:“你一定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无非是想证明一下,你身上有没有那种像美人鱼一样的味道……”听我这么一说,孙小美原本气急败坏的脸先是蓦地红了,接着她“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不过,她也很快就转过了弯来,收住了脸上的笑容,表现出了东北女人特有的那份聪颖与爽快,立马向我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其实,当时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可一不小心被孙小美抢了先机。我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自从那次“美人鱼”事件后,我们不仅有了联系,还隔三岔五约见面,继而走进了恋爱的世界。我们像天底下的每一对情侣那样,在恋爱的过程中经历了种种开心,也品尝到了种种不开心。在学校的草坪上,城里的电影院里,长江边上的海天广场,只要我们待在一起,每次牵手,每次拥抱,每次她冲我撒娇的前后,孙小美总会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故意一遍又一遍地追着我问:“我是美人鱼吗?我身上有美人鱼的味道吗?……”我认为处在荷尔蒙氛围中的男女,一般情况是一个人智商为零,一个人则智商爆表,然后往往才会出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人吃惊的场面。而我也像得到了爱神的特别眷顾,变得情思敏捷起来。我化身为一条神犬一把搂紧了她,用鼻子贴着她,在她额头上嗅一遍,脖子上嗅一遍,手背上嗅一遍。我先假装一脸嫌弃,然后语出惊人:“太咸了,太腥了,果不其然啊,确确实实是一条咸鱼的味道。”每次她都会躲藏一阵,却又总是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往我的怀里钻。等闹够了,她才又郑重其事地把刚才的问话重复一遍,我就又故技重演,借用原来的语言结构,只不过我这次偷换了一些词语:“太鲜了,太甜了,果不其然啊,确确实实是美人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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