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
莉丝•莎兰德在健身房冲完澡正要回舍房,在走廊上被分区主任拦下。阿勒瓦•欧森一边指手画脚挥舞一叠纸张,一边哇啦哇啦说个不停,偏偏莎兰德一个字也听不见。因为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这是富罗博加监狱危险的时刻。每天到了晚上七点半,货运列车会轰隆隆驶过,震得墙壁晃动、钥匙咔嗒咔嗒响,到处弥漫着汗水与香水味。恶劣的霸凌事件都在这个时间发生,既有火车噪声掩饰,又恰好是舍房关门前一片混乱的状况。这个时候,莎兰德的目光总会在各囚室间前后游移,因此会注意到法黎雅•卡齐,恐怕并非偶然。
法黎雅是个年轻貌美的孟加拉国人,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囚室内。从莎兰德与欧森所站之处,就只能看见她的脸。有人在掌掴法黎雅,只见她的头左右甩动,不过打的力道不算太大,有种近乎例行公事的味道。从法黎雅受辱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霸凌的情况持续已久,也断了她抵抗的念头。
没有人伸出援手试图阻止,而法黎雅眼中也毫无讶异之色,只有一种沉默、黯然的恐惧。这种惧怕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光是端详她的脸,莎兰德便看得出来。这与她几周来在监狱观察的结果相符。
“你能不能去看看?”她指向法黎雅的舍房说。
但等到欧森转头去看,已经结束了。莎兰德随即隐身入自己的舍房,关上门。她可以听到走廊上有说话声与模糊的笑声,外头的货运列车轰隆轰隆驶过,撼动着墙壁。她站在光亮的水槽与窄床前,书架和桌上凌乱地散布着她演算量子力学的纸张。要不要再来研究一下循环量子重力论?这时她发觉自己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低头去看。
原来是刚才欧森挥舞的那叠纸,她终于忍不住一丝好奇,看了一下。不料只是一份无聊的智力测验,标题页上还留有一圈圈咖啡杯的印痕。荒谬。她讨厌被鞭策、被评析了。
她松开手,测验纸落在水泥地面,散成扇形,暂时被抛到脑后,她的思绪又回到法黎雅身上。莎兰德没看见打她的人,但那人是谁,她心知肚明。起初莎兰德对监狱生活丝毫不感兴趣,但尽管百般不愿意,她还是被牵扯进去,并一一解读出各种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信号。如今她已知道发号施令的人是谁。 这里是高度戒护的B区,被认为是整座监狱安全的地方,在访客看来或许也是如此。这里的警卫、监控设施与矫正课程,比监狱里其他任何地方都来得多,但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一种腐败氛围。警卫会装模作样地展现权威,甚至会假装关怀,其实全是一群失去掌控权的懦夫,他们已经将权力让给主要的对手,也就是帮派头目贝尼托•安德森与其手下的爪牙。
白日里,贝尼托保持低调,一举一动有如模范受刑人,但用过晚餐,到了受刑人活动与面会的时间,她就接管了。每天到这个时间,在入夜后牢门临上锁前,她的恐怖统治便毋庸置疑地展开了。囚犯在舍房间信步走动,低声做出威胁与承诺,往往一边是贝尼托的手下,另一边则是受害者。
莎兰德锒铛入狱的事实引发不小的公愤,但情势对她大大不利,加上她也不怎么积极争取。在她看来这段插曲十分荒谬,却又觉得在牢里和在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两样。
在法兰斯•鲍德教授遭到谋杀后所发展出的一连串戏剧性事件中,莎兰德因为非法使用他人财物并危害他人安全,遭判刑两个月。当时她自作主张藏匿了教授患有自闭症的八岁儿子,又拒绝配合警察办案,因为她认为警方的调查情报外泄——她会这么想不无道理。她竭力拯救孩子性命的英勇之举,谁都没有异议。尽管如此,检察长李察•埃克斯壮仍以卓绝的说服力主导这场诉讼案,虽然有一名非职业法官持不同意见,终法庭仍判她有罪。莎兰德的辩护律师安妮卡•贾尼尼表现得可圈可点,只可惜当事人几乎没有提供协助,因此到头来莎兰德根本毫无胜算。审判过程中,她从头到尾都沉着脸不发一语,判决后也不肯上诉,一心只希望整件事尽快了结。
起初她被送到开放式监狱毕永耶达农场,过得相当自由。后来传出新消息,说有人打算对她不利。就她树敌无数的情形看来,这也完全不令人意外,于是她便被移监至富罗博加的高度戒护区。
与瑞典恶名昭彰的女罪犯共处一室,对莎兰德来说不是问题。她身旁不时都有警卫环伺,而且这个舍房区已经多年未发生伤害或暴力事件。另外根据数据显示,经改造出狱后重返社会的人数也颇为可观。只不过这些都是在贝尼托•安德森到来之前的统计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