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令》:
兰蕙芳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这是初唐诗人陈子昂的一首古风《感遇》。先写兰草生于春夏——那就是舂兰了;次写春兰的生长环境:幽静、孤寂;再写长日过后,秋风已起;最后,一年将尽,芳意无成,嗟乎长叹。诗名《感遇》,以兰草自比,因遇而感,寂寞难托。
这几乎是兰草在世人面前的初次亮相了。从这以后,直至今日,兰的形象始终没有变过,总是春兰青青,幽兰空谷;才高品洁,芳心自持;不奴颜媚骨,不趋炎附势;君子比玉,君子如兰。
但在唐以前,上溯至先秦,兰首先是水边的草、泽边的花,高洁时是屈原的香草,卑贱时是大道边的薪:兰草自然香,生于大道旁。
要镰八九月,俱在束薪中。
——《古乐府》隋朝虞世基在《秋日赠王中合诗》中说“兰枯芳草歇”,细味其意,是秋天的兰草已经枯萎,兰草本身浓烈的芳香也随之散失。对此,稍微敏感一点的人不免会产生疑问:我们现在熟悉的兰花,就算种上几年都不开花,也不会枯呢。陈子昂说岁华摇落后芳意无成,并不意味着兰草枯死。
实际上,这是因为,从隋到唐,兰的所指起了变化。在此之前,兰是泽兰;在此之后,兰是兰花。泽兰是菊科植物,兰花则属兰科。栽培兰草作为欣赏的草木,正是从唐朝开始的,至南宋已经蔚然成风。最早的写兰著作是南宋赵时庚的《金漳兰谱》,成书于1233年。此前,孔子说的“王者之香”和屈原的“滋兰之九畹”,指的都是菊科的泽兰。
即使古人会因为地域的广阔产生歧义,因文献的摘抄导致错误,但对同一名称的不同事物还是分类准确、指示明确。陈子昂在这首诗中提到的兰,从形貌到风姿j、从意境到品格,都不是孔子和屈原提到的兰。如果是,兰已经被两位先贤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不用陈子昂来感遇了。那时候的兰,还是空寂山林里的隐逸,不是后世推崇备至的君子。
但不管是先秦的泽兰,还是如今的兰花,“兰”的内涵始终没有变过,都是以高洁的面目示人。因此,当孔子周游列国,诸侯不能用,见隐谷之中香兰独茂,喟然叹息说“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时,与陈之昂感遇的心境是一样的,也与后世对兰花的寄托是一致的。到了南宋,北土尽蒙胡尘,而郑思肖画兰,尽为无根兰、无土兰,人问其意,他言道:“土为蕃人夺,忍著耶?”足下之地,无一寸属我,画中之兰,又岂能附泥而活?不著一言,满怀悲愤,尽见纸上。
其卓然不群之姿,和隐谷泽兰无异。
兰于国人,便是这样的精神寄托。一代一代,由圣哲、文人、志士书写,流传开来,融于整个民族的魂魄。养兰之人,并不为花,有兰便可。无花之时清养静心,有花开时便是锦上添花。有花无花,皆是大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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