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文版前言
1929到1932年间，瓦尔特？本雅明为德国电台拟定了面向青少年的广播节目。各种独白、交谈和讲座随后以“启蒙孩子”为名结集。
蒙特勒伊（Montreuil）国家戏剧中心和吉尔贝？查依（Gilberte Tsa ）先生决定延续这个主题，举办系列“小讲座”。该讲座针对十岁以上的孩子，按季开展，旨在启发他们的心智，照亮前行的道路。
尤利西斯，繁星之夜，诸神，语词，图像，战争，伽利略……主题形形色色，不加任何限制，唯有一条必须遵守的原则：讲演者一定要面对孩子，穿越代沟，在忘年的友谊中引导他们走出陈规。
讲座获得了成功，何不把这些口述的冒险化作铅字呢？这就是本文集的缘起。
以下摘自现场听众与哲学家的问答对话。
在犹太教中，您说神是公正的。但是，如果神是公正，为什么有些孩子生出来就是残疾的呢？
是的，的确如此。关于神，您提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现代以来这个问题被不断提出，而十八世纪、甚至更早时这个问题就出现了。
为什么有恶？在三大一神论中，有一个独特的又是共通的回答。用宗教的词语来说，神创造人是为了创造一个自由的存在者，他让自身成为自身所是。因此，神要是预先保证了一切都完美，人就不是自由的了。
你是天生残疾的孩子中的一个。实际上，是有可能某些人被神或自然不公正地对待，可是，与之相关的另一事实是，人是有能力发明解决办法的。尽管离解决所有的残疾和疾病还很遥远，但通过医疗和技术的手段，残疾人同样能实现自己。
就神性的正义性而言，正义，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分配好了，再也没有什么要做了。世界的创造不是玩乐高游戏，再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神为什么存在？又是如何存在的？
啊。
［笑声］
您让好些人笑起来了。我刚说过：不能提神的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这是如此困难，我可怜的孩子啊！
您的问题有两个方面。首先，我试图指出的是，神并不是像某个事物或者某个特定的人一般的存在。同意吗？神不在任何地方，同时他又是无处不在的。如果我以基督教的方式说“神是大爱”，爱也亦然，不在任何地方又无处不在。您也许爱某些人，爱并不是在某个地方的某个事物，即便您发送了一张上面带颗心的卡片，这只是爱的符号，而不是爱。在这个意义上神并不存在。
而当您问到神为什么存在、又是如何存在时，您已经开始想到一个人，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人了，我完全不是谈论这个，不是谈论一个创造了世界的人。难道您不是这样想的吗？是的。如果我们将神想象为某个创造了世界的人，而且我们把创造世界理解为制造世界（le fabriquer）的话，就像我想象了一个制造了这个瓶子的人一样……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谁制造了这个瓶子呢？一台机器，一组机器，连同在工厂中的人，也许是很少的人和大量的机器。要是我以这样一种方式去想象创造世界的神，意味着神是一个巨大的机器，或许这台机器在某处还有一个小脑，这一定是一台非常强有力的机器，才能制造一个我们人人能置身其中的巨大无比的玩意儿。很明显，这种说法是行不通的。因为问题接踵而至：又是谁制造了这台机器呢？因此，三个一神教之中，最引人入胜的问题之一就是创造的问题，“创造”，从无而来。我们总是用一句拉丁文表达：从无创造（la création ex nihilo），从无而来的创造。这可不是说神是一台巨大的机器，这台机器没有用任何材料就制造出了一个世界。从无而来的创造表示在后面什么也没有，世界就在那里了。当世界就在那里了，可能、至少是有神的，有神的问题，或者我刚才讲的——宗教或其他事物的可能性。我的演讲中没有说到世界的创造。
有趣的是，在其他宗教里，在多神教中，非但没有从无而来的创造，而且总是有着某物在那儿了。我们可以称之为混沌，第一物质，好比是第一头大母牛，她流淌的奶汁哺育了世界。母牛和她的奶汁，这是世界的第一状态。如同是世界的制造者的神，如同是制造了世界的机器的神，要是我们不认识今天的世界，这样的再现不可避免。为什么神并不存在？——如果他早已存在，如果他已经开始存在了，那么，在他之前的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在有的宗教中，人们相信有多个神呢？
神的形式和样子是多种多样的。这可不是说神会变形，喜欢易装打扮或者举止多变。不。这意味着我们能够与神的原则发生关系，该原则是指，多神模式的世界中，事物有绝对的差异。就此，诸神变成了人类，变成了准人类（quasi－personnes），他们有名字，名字代表着他们的每一次显灵时施展特定的功能。人们在出生时、死亡时求神，在获得好收成或旅行时求神，有所求时，神才存在。人们向着诸神寻求帮助，完全是对他者的请求。
比较多神教和一神教，这一点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差异了。演讲时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从一神论、从一神教出发的。在深层次上，多神教和一神教是有着某种共通的东西的。也许还需要谈谈佛教，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命名这种宗教所具有的伟大的形式，佛教不涉及教徒与诸神或者与神性的关系，但它能够呈现为一种思想形式，一种无神（sans dieu）的绝对精神性。想要详细谈论佛教的话，篇幅就长了。
那么阴间呢？当人们死了，所有这一切果真发生了吗？
是的。地狱和所有这一切。你说对了。
阴间（Les enfers），或者说，地狱（l’enfer），用复数形式古怪极了，因为阴间实际上是古代文化和宗教的表达法，古希腊、古罗马和更早的古埃及都这么用。阴间代表了正义，可以置换为对人类的奖励和惩罚。在这种观念下，神相当于一个裁判，他说：“你做了坏事，你被判罚受苦。”或者相反：“你并没有做坏事，无需受罚。”这是一种告诫（une représentation）。
非常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告诫曾经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尤其在基督教中。现今告诫所扮演的角色没那么重要了，抹去了地狱和魔鬼的形象，告诫就此失去了意义吗？当然不是。以往的告诫或许是：“死后，你将为生前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或者得到奖励”，而今的告诫则是：“活着时，对于我所试图说的东西，你是否够忠诚呢？对于某种无限地超越你的东西，你忠诚吗？”这是艰难的，但这是对于你我，对于全世界的告诫。地狱意味着，如果你不能够，你将会受到惩罚。自己惩罚自己。自我惩罚指的不是备受煎熬于撕咬的魔鬼中间，而是指向当下，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己憔悴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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