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录》:
不知为何头天晚上吃饭时的情景至今仍深深停留在我脑海里。晚饭的配菜是清炖豆腐块。里面煮有炸虾、虎鱼和白豆腐,吃的时候蘸点醋、酱油,这家男主人吃得特别香,那吃相我怎么都忘不了。
说到忘不了,在元生工厂过“寄食生活”的日子里也有那么一两件事记忆犹新。元生工厂里有位烧饭的老婆婆,面相如同《安达之原》里的老妖婆,其人却十分有趣。那个时候,各个工厂都非常流行一种从中国传来的叫作“押宝”的赌博游戏,游戏名称估计是源于汉语“七、八”的发音,“不是七就是八”的意思。玩法是这样的:有一张纸,上面有二十余幅图,每天早晚分别打开一次。开玩时,二十余幅图中有一幅会被盖住,人们需要猜出被盖住的是哪幅图,参与的人至少得压上一钱。时间一到便打开画纸。猜中了能赢回二十余倍的钱,否则将会输掉赌注。在元生工厂,烧饭的老婆婆就是赌头。在这里连跑腿打杂的小孩子们每天也都参与其中。他们还教会了我,偶尔我也会压上一钱,猜中的时候一下子就能赢二十多钱。当时我在那里混着吃喝,没有工资也没有什么其他收入,靠这个时不时还能有个三五十钱的零用,赢的时候我会把钱分给打杂的孩子们,他们也当我是自己人。
有一次我穷得一文不剩,从牛肉火锅店前经过,飘散的美味使我的舌尖又不安分起来,竟鬼使神差进到店里点了牛肉火锅。因为我每天都打这里经过,老板娘认识我,便非常热情地为我煮了牛肉锅,我也吃得特别香,吃完后我说:“我没钱,先欠着吧。”谁知老板娘脸色突变,“吃完了才说什么先欠着,还想白吃了饭就走人?!”我有些惶恐。然而老板娘说的也确是事实。我虽然和友仙工厂里打杂跑腿的孩子们一起参与赌博游戏,也曾因胃扩张而去偷食柜子里的剩饭,但是白吃饭不付钱的想法于我而言却是从来不曾有过。正因如此,听到这话就如同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两三天后我便去还清了饭钱,一共四钱。这是一件至今为止我无法忘却的事。
还有一件事也曾让我惊恐:有人因地盘的事和“押宝”的赌头起了争执,一群人在影藤相互砍杀了起来。打杂跑腿的那群孩子们都跑去看热闹,还不时回来告诉大家这会儿谁砍了谁或者谁又被砍了。当时我在房子里待着,听着他们不断带回来的消息,忽然觉得人世无常而备感悲凉。即使到了现在,提笔书写这事,当时白刃相见的人们相互厮杀的样子也会飘浮到我眼前。虽然我和友仙工厂的工人们在一起生活,但还没有被同化到面对这种事毫无知觉的地步,这一点使我至今都庆幸不已。
我刚去赤野三次商店那会儿,还曾带着友仙的薄毛呢制品去四条通、寺町及千本附近的店铺,可完全推销不出去。事实也该如此,不仅图案设计的乡味儿十足,色还没有上好,都是些做工极差的东西。最终我不得不拿到乡下去卖,从大津沿路去了草津、八幡、野洲那边,可这样的就连乡下也没人要。因为没能给工厂那边付工钱,工人们都纷纷涌到了商店里。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最终决定找个当铺先把这些东西当掉,谁知那当铺掌柜十分厉害,我完全被他的阵势压住了,最后以三元五十钱为当价,一共当了二百多元,姑且解了燃眉之急。当出去的东西还没当回,友仙工厂就解散了。解散的时候真是一片狼藉,工人们随手拿走厂里的东西,据说最后厂里什么都没有了。工厂长也是一骗子,店主人那么信任他,结果反被蒙在鼓里最终吃了大亏。只是事已至此,非要究查起来,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于是,店主准备抛开从前,从头再来——店主这种不屈不挠、勇敢前进的精神也使我深受鼓舞,准备再好好重新干一番。
不巧偏偏此时,他家里出了个大病号,新计划不得不延后。店主这人有一特点和他本人很不相称——非常迷信。他最初生了个女儿,却因和他会命里相克送到别人家去做养女,很是可怜;后来他又得一儿子,据说是可以兴门旺户的,于是对这儿子特别地溺爱。这次的大病号就是他家这宝贝儿子,生个病把家里折腾得够呛。这都是后话了。原先就有他家风水不好、必须搬家的迷信说法,没想因这儿子的病,店主最终决定搬家。可是,以病人的现状搬家又是不可能的。医生诊断是脑膜炎,十有八九是没救了,夫妇两人听后非常沮丧。因为听说这儿子的病能否治好还预示着一家的兴亡,于是我竭尽全力照料着病人并向神明祈祷。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这病在我这个法华经修行者的祈祷下最后竟然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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