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搭晚班车去迪尔
当我
……看到饥饿的海洋
占王国海岸的便宜,
并拿来和一些踢破黄色垩土崖壁,让它们像陶土那样粉碎,滚到步道上来的笨蛋相比时,结论就是人比潮汐的危害更甚。马盖特外的崖壁破裂,被凿入首字母、名字和日期;不但枯萎还支离破碎。这是到此一游、精力过剩的闲逛人群的杰作。他们还用白垩写字:步道上写着“疯狂”——是对一个合唱团体致敬;还有,“庞克”和“我要毁了你”。
我登上几级台阶,通过一道“小门”——一个白垩崖壁的缺口,在顶上沿着小径往克利夫顿维尔走。这里是马盖特安静的郊区,满布潮湿的小屋和脏乱的麻雀,一只老鹰慢慢飞近断崖边,而海鸥在更靠近海的地方喋喋不休。有海鸥和浪涛叹息,加上风摩挲着树篱,所以这里并不安静,但这是一种平静的噪声。
有很多写着“危险断崖”的告示牌,警告路人不要太靠边。白垩坍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峭壁倒塌在海边。这让我想起少数我徒步旅行过的英国海岸线上,那些警告破碎断崖和不安全小径的指示牌。我见过多塞特郡海岸滑进英吉利海峡:部分牧草地和草原崩落,围墙纠结着柱子和铁丝一起消失不见。肯特郡的这些白垩崖壁(从远方看又白又坚固)脆弱易碎,这样的海岸让英国看起来像一个由发霉蛋糕组合而成的国家,遇雨就软化粉碎。
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透过雨幕,我看到两个盲人(一黑一白),由两个明眼妇人牵着走在小径上。那位黑人说:“有多宽?”那位白人说:“狗需要一点地方玩。”两条狗快步跟在这群人后头,这两个人则用手杖点地,走过我身旁。我听见远处传来音乐声。有个人在一座圆形露天剧场中用风琴演奏《春天我们将再度怀抱紫丁香》。风拍打着他四周的折叠椅,吹得座椅帆布颤动翻飞。总共大约有五百多张椅子,都是空的。那个人继续弹奏,只有在椅子倒在灰色天空下时才暂停。我沿着云影斑驳的海面,继续走在小径上,而在这单调的午后,我竟然听到了一只夜莺在树篱上唱歌。“夜莺唱着私通的错误。”T.S.艾略特一九二一年曾有轻微的精神崩溃,就待在克利夫顿维尔的阿尔比马尔酒店。
我沿着北福尔兰走,经过金斯盖特美丽的小海湾时,太阳露了脸。峭壁上有座现代城堡,后面更高的地方,还有座像白色磨坊的漂亮灯塔。鸽子停在树上和碉堡般的大房子四周的方形树篱上咕咕叫。
距离马盖特不过四英里,眼前是有着新漆、花园和高大烟囱的英国。关于这地区的社会地位有着清楚的暗示:道路散发出私立学校的味道——特定的肥皂和特定的料理,从大房间敞开的窗户传来年轻的笑声。一小时前是光头族、炸薯条店和马盖特沙滩上的雨,而在我接近布罗德斯泰斯的现在,则是明亮阳光下、微风徐徐吹过的中产阶层海岬。我心想:墨西哥是一片景色(一目了然),整个阿拉伯世界也是;但我开始怀疑每一英里的英国都不一样。
布罗德斯泰斯开满了初绽的花朵。没有光头族,没有纳粹标语,没有写着“无政府!”的告示牌在英国公厕随处可见。大约三十个飞车党在海边喝苹果酒,半加仑的瓶子来回传递。这些男孩脱下夹克、安全帽和衬衫,坐在阳光下的绿色长椅上。布罗德斯泰斯没有大声的音乐,没有低俗的酒馆;海滨幽静——是有雕饰铁门的维多利亚式门廊。
“查尔斯·狄更斯曾于此居住。”一栋砖房前的招牌如是说。它有着砖造的角楼,是布罗德斯泰斯边海岸小径上的风味之地。狄更斯说布罗德斯泰斯“具备美国人称为与‘天蓝吻合’的海水浴场的一切”。这房子被取名为“荒凉山庄”,在礼品部可以买到印着“布罗德斯泰斯荒凉山庄”字样的锅垫、茶巾和钥匙圈。花一点钱就可以上楼参观小说家的书桌和洗脸盆。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是,狄更斯就在这间屋子里写出大部分的《美国纪事》。他坐在这张书桌前,望着那扇窗外,拿这支笔在那个墨水瓶里蘸一下,写道:“若说我以坏心眼、冷淡或敌意看待美国人,那只不过是在做一件非常愚蠢的事,那样说总是很简单的。”
布罗德斯泰斯海边有间占卜店,招牌上写着“欧兰达·克莱尔瓦扬特”。据说她是全欧洲最有智慧的女人。一封贴在她窗上的感谢函说:“亲爱的欧兰达,每次我觉得沮丧时(几乎每天如此),我就会把你的信拿出来,看过以后便觉得好多了……”
每天?我走进店里。欧兰达坐在帘幕后面,包着头巾,化着大浓妆,戴着项链。她的表情布满疲惫的疑虑,而且看着我的那种认真神情,让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严重的信息要告诉我。
她说:“你要看相吗?”
我说好。她松松地执起我的手,仿佛要秤来吃似的。她说我远离家乡——是我的背包和沾满泥的靴子给了她线索吗?她说我在做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如果她指的是环游英国这件事,或许她知道些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因为我预见不到任何困难。她说我很敏感又有艺术家气质:或许是位画家?“画不好一只兔子。”我说。她说我虽然成功,却企图掩饰,经常处在陌生人中,其中有些会想占我的便宜,不过我的个性总能扳服他们。
这些她全是借着戳刺我右手掌,用她涂得血红的手指甲描着我因为在科德角湾划小艇得来的纹路看出来的。
“看出任何关于北爱尔兰的事情吗?”
“那肯定是个遥远之地。其中之一是阿尔斯特。”
“我最后会平安无事吗?”
“噢,当然。你过着健康的生活,比如说你不抽烟。”
“一年前戒了。烟斗。我以前会抽。有时还是会像想念一个已经往生的老朋友一样思念它。”
“你有许多朋友,”欧兰达说,或许是她听错了,“但你习惯与他们保持距离。你独来独往。你非常独立。”
“我是自由职业者,”我说,“最后一个问题。今晚我要睡在哪里?”
她没再看我的手,转而盯着我的鼻子说:“不是在家里。”
……
展开
——《纽约时报》
保罗·索鲁的这本周游大不列颠的游记,有趣又具有知识性,但是热血沸腾的爱国主义者请避开。
——《周日邮报》
我们中很少有人见识过海岸线的全貌,我本人对索鲁心怀感激,因为他让我免去了亲自游走的辛劳。他已经将全程如实且妙趣横生地告诉了我们。
——《观察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