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镇》:
吕宝妮闻言,惊得膀胱一紧,憋了整夜的一泡尿差点失禁。她狐疑地打量着毛蜡,在确信他不是在装神弄鬼地给自己演戏之后,又惴惴不安地问:“不逢年不过节的,咋会平白无故梦到你爹?你爹的意思是说原因在我?”
毛蜡说:“我爹说原因在你就在你了?不下蛋错在母鸡,不生崽罪归女人,老人不懂科学,都是老封建,这你也用得着放在心上?”
洗漱完毕后,毛蜡下厨煎了油馍,煮了拌汤。夫妻俩坐在椿树下的石桌上吃饭。吕宝妮总是心有余悸地偷眼往树上看,以至于毛蜡几次问她话,她都因心不在焉而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吃过早饭后,毛蜡带着一兜长刀短刀,去镇上一户办喜事的人家帮忙杀牛了。吕宝妮在家里糊了一艘纸船,从小卖铺里买了一叠冥币和蜡烛,径直去了忘忧河。
自从上周末发生多具死尸漂过河面的事件以来,在河岸观望的闲人比过去多了几倍。但似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尽管如此,忘忧河在人们心中已经成了一条被污染的河流。过去在水边洗衣的主妇、戏水的孩子和垂钓的老人们,一个都看不见了。甚至往来两岸的渡轮和运货的木船,都比往日少了好几成。许多货物不再用木船运输,而是改用汽车,绕行上游十公里外的白马桥送到吕镇。
吕宝妮到渡口后,看看附近人多眼杂,便往西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岸边停了下来。她将写着毛蜡爹名字的纸船取出来,将那叠冥币放进去,然后点燃几根蜡烛固定在船舱中。吕宝妮两手捧起纸船,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公爹啊,您怎么找到这边门上了?清明节我让毛蜡在十字路口给您烧纸,他八成是忘了。公爹啊,我今天多给您孝敬些钱,您在那边好好过,别再给您儿子嚼舌头了。能不能生娃,要不要生娃,都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那是命中注定的。您把心放宽展,别再操心这事了。再说了,明年就是壬辰年了,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地球一爆炸,没有一个人能活得成,儿孙满堂不也得断了香火吗?好我的公爹啊,就算媳妇我求您了。”说吧,她将纸船小心翼翼地放人了河水中。
吕宝妮看着纸船刚漂出一米来远,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什么世界末日快来了,你这不是糊弄鬼吗?”她转身看时,却是卫生院院长胡南风和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后面的河堤上。两人都穿着上班时的白大褂,那女子手里提着一个铝合金的方匣子。
吕宝妮有些尴尬地:“是胡大夫啊。我来给公爹放只阴船,嘴里胡说,让你看笑话了。”这么说着,再回头看时,那只纸船却被水浪打翻,早已经无踪无影了。
胡南风从河堤上下来,走到吕宝妮身边:“镇上到处疯传,说忘忧河被死人感染了,一沾水就生病。我们今天来取样水,回去一化验,是谣言还是事实,立马就一清二楚了。”
吕宝妮没心思扯闲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传说的事多了,还有人传说吕镇已经有人患上了干尸病呢。”不料一听此话,胡南风却认真地说:“这件事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确有其事。是住在上街一个姓吕的中年男人。不过发现及时,加上我们大胆用了偏方,他昨天已经病愈出院了。”
这回吕宝妮眼睛瞪大了:“听说外镇人死得一拨接一拨的,连国家都想不出办法。咱小小一个吕镇卫生院,倒把天大一个难题给攻克了?那胡大夫你还不赶紧上报中央,这事要被认定下来,不光你胡大夫一人得道,名利双收,咱整个吕镇都要跟着鸡犬升天啊。”
胡南风摆了摆手:“偏方虽能治病,但毕竟不是国家认可的药品,出了差错谁能负责?再说了,这偏方原料奇缺,吕镇卫生院需要负责的,是咱们吕镇人。万一瘟疫爆发,存货都不一定够咱们自己用。当然了,地方保护主义确实狭隘,但我也只能这样了。对了,我只是随口和你一说,你可别四处传播啊。”
吕宝妮说:“别看我一个四处说媒的婆子,但绝对嘴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说罢,就上了河堤,打算按原定计划去焦大书的家里堵他。吕宝妮望了望宽阔而空无舟楫的河面,觉得自己刚才那只被水浪打翻的阴船八成到不了公爹的手里,心里难免又涌上一丝怅然。
从一条小巷一直往北,穿过下街到中街后再左拐,离西段尽头焦大书的家尚有二三里的路程。毒辣辣的太阳当街照着,晒得青石板街面快要冒烟了。大街上人车稀少,走得一身细汗的吕宝妮心里叹道:“嘴皮磨破腿跑断,说媒婆子要债汉!这他妈说得太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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