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和我们》:
抱着小女儿站在郊外,载着大儿子坐在车窗前,男女老少一大家人欢聚中国年,和很多中国人一起在户外聚餐……优渥、安静、闲适,仅在眉宇间还有几分当年神采的吴岚,在李祥看到的那些照片里,呈现出一副标准的居家主妇形象。
李祥的女儿嫂子,就在他和嘉文看那盒录像带的当天出生,那个晚上,嫂子嘹亮的一声哭喊,让李祥直接晋升为父亲。
在这之前,李祥整个人都是惊慌的,用心惊肉跳来描述都不为过。
嘉文是在晚饭前告诉李祥她快要生了的消息的。
她慢吞吞地从厕所走出来,对正往餐桌上端饭菜的李祥说:“不行了,得去医院了。”“啊?怎么了?”“我看见内裤上有血,怕是见红了。”“那赶紧啊,赶紧。”李祥觉得手指一热,一低头发现自己端汤的手正在发抖。相比之下,嘉文可比他淡定多了:“先吃饭吧!”嘉文朝他摆手,“我还没觉得疼呢,来得及,你多吃点儿,一会儿有你忙的。”上出租车时,嘉文已开始有了反应,给家里的电话不得不由李祥来打。“讲话慢点儿啊,就只说是去医院待产,别让他们着急。”双手按着肚子,疼得直吸气的嘉文不忘叮嘱李祥。
其实从家往外走时,李祥一直在心里埋怨嘉文,双方父母一直都说该早点儿来北京候着,可嘉文固执,总说来得及来得及,以至于到了那样关键的时候,只能由他们俩单独应对。
李祥又惊又慌,心里很不踏实,但他没想到,让他更不踏实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医院例行检查过后,李祥正帮大腹便便的嘉文穿衣服,忽然听到埋头在嘉文的病历上写着什么的医生猛一扭头,朝身后低声呵斥了一句:“别乱动,老老实实给我等着。”李祥和嘉文面面相觑,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女孩的声音从医生身后传来:“我害怕……”然后她就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李祥一愣,这才留意到原来这诊室里面还有个套间。“阿拉没跟侬讲过勿要急,勿要急?侬现在知道害怕啦?当初想的啥?”刚才明明讲普通话的医生,这会儿突然一嗓子吼出又尖又快的上海腔,吼得嘉文一激灵,更不要说李祥了。
那一刻,李祥觉得自己简直要傻掉了,嘉文推他,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医生已将病历还给了嘉文,自己径直奔里面套间去了。“我知道我不对,别说我了,好不好?小阿姨……”里面的女孩还在哭。
李祥机械地搀着嘉文往外走,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无法自控地朝套间里望了一眼。他看见一个坐在处置床上的女孩的背影,看到女孩煽成浅黄色、枯干得如一蓬衰草似的长长的卷发。
那当然不可能是玫瑰,但那一刻,李祥却分明感觉到惊慌。他在心里认定,玫瑰选择了要在此刻对他实施报复。
嘉文生产很不顺利,不到七点就换好衣服进了产房,到夜里十一点十一分女儿才出生。李祥目睹了嘉文整个生产的过程。之前嘉文交代过,要李祥不必进去陪产。但临产时,家人只有李祥一个,他便说得跟着,嘉文可能也是因为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反对。
开始,李祥拉着嘉文的手,坐在产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后来他开始坐立不安,在嘉文凄厉的惨叫声中,他好几次想开门逃出去,他背过脸去不敢看嘉文。嘉文虽然疼得满头大汗,但还在不停地跟医生说话,一会儿义正词严,一会儿又可怜巴巴,说不顺产了,要剖宫产之类的。但那个中年女医生丝毫不为嘉文所动,女医生一直在鼓励嘉文自己生,说手术生产对母子双方都不好。她甚至还动员李祥也一起来鼓动嘉文,但李祥除了帮嘉文擦汗,关注机器里宫缩间隔的曲线外,那天在产房里他自始至终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讲出来。
到后来,嘉文的喊叫已变得越来越凄惨,李祥看到她脸色变得煞白,眼神显得有些迷离恍惚,在那一刻,他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不仅觉得恐怖,简直都要绝望了——人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他和嘉文似乎都不是很在意有没有孩子的人。家里的老人们呢?他们催促时,也只是说,趁着我们现在身体还好,可以帮你们带带,赶紧生一个吧。但为什么要生,就因为别人都有孩子?就因为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跟大多数人一样?家中三个老人赶到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那噩梦般的夜晚已然过去,嘉文又恢复了平日里快人快语的正常状态,她从知道怀孕起就没少钻研孕产书籍,有过经验的老人们似乎都没她瞳得多。那天,大家不时被躺在床上的嘉文支使得团团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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