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不到一星期的玛丽·斯图亚特成了苏格兰的女王。她生命之初,便显露了她一生的本初规律——往往太早,还不会喜悦,她就接受了上天的慷慨的赐予。1542年12月的一个阴霾的日子,她生在林利豪堡。当时,她的父亲詹姆斯五世躺在邻近的福克兰德,正处在弥留之际。国王今年三十一岁,却已被生活压倒,在权势和斗争中心力交瘁。他是一位真正勇敢的人和骑士,生性热爱生活,极其崇尚艺术,十分喜欢女人,深受百姓拥戴。他不时微服出访,参加乡间的节庆,同农民一道跳舞、开玩笑;他写的歌谣长久流传在他的社稷之邦。但他出身于一个倒霉的家族,是一个倒霉的继承人,生活在一个难以驾驭的国家,又适逢一个混乱的时期。这就决定了他的命运。气势汹汹而厚颜无耻的邻居亨利八世怂恿他在国内实行宗教改革,詹姆斯五世却始终忠于天主教。苏格兰的贵族一贯要把这位乐天而平和的国王拖进战争和内乱。他们趁机利用了亨利八世和詹姆斯五世的不和。詹姆斯死前四年一一在他向玛丽·德·吉斯求婚期间一一就已经看得很清楚,面对那些穷凶极恶、一意孤行的氏族,如果迎合不子他们的心意,那么,当个国王是非常的窝囊。“夫人,”他以令人感动的真诚写道,“我才二十七岁,但是生活已经让我深感沉重,同我的王冠一样。……我幼失怙恃,落入野心勃勃的贵族手中。势力强盛的道格拉斯家族挟持着我,我对这个姓氏至今深恶痛绝,一想起就痛恨不已。恩加斯伯爵阿奇博尔德,他的弟弟乔治,和他们全体被放逐的族人无休无止地挑唆英国国王同我作对。那位国王在我的国家里无孔不入,到处搞见不得人的许愿或用黄金收买,没有一个贵族不曾受到他的勾引。我时时刻刻顾虑我的安全;同样,我时时刻刻顾虑我的旨意被人玩忽,公正的法律被人蹂躪。这一切,都叫我忧心忡仲。夫人,我期待着你的支持和忠告。我虽然没有任何经费,只有法国国王的帮助和我的腰缠万贯的僧侶们区区几文的施舍,却仍想翻新我的城堡,修葺要塞,建造舰船。但是我的男爵们把一个想真正当家作主的国王看成冤家对头。我担心,尽管有法国国王的友谊和他的军队的支援,尽管百姓对我忠心耿耿,我仍无法迫使男爵们就范。我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在我的国家匡扶正义与和平。我认为我会成功,只要我的贵族们没有强大的外援。英国国王不断在我们之间搬弄是非。他强加给我的国家的异教,毁了各个阶层直至僧侣和平民百姓。我和我的列祖列宗自古以来依靠的唯一力量是市民和教会。我暗自问:他们还会长久做我的支柱吗?”这真是一封卡珊德拉的信。不祥的预言一一应验。还有其他许多更加严重的灾难落到国王头上。玛丽·德·吉斯给他生的两个儿子都死于襁褓之中;詹姆斯五世正值盛年,却还没有后嗣能够继承那一年年叫他越来越吃不消的王冠。最后,桀骛不驯的男爵们把他拖进广场战争,同强大的英国开战,然后在节骨眼上又叛离了他。在索尔韦海湾,苏格兰不仅吃了苦头,并且尝到了失败的耻辱的滋味。被氏族首领们拋弃的军队几乎没有抵抗,怯懦地望风溃逃;而国王这位勇敢的骑士,在这痛心的时刻,并没有同异族的敌人交锋,而是在同他的死神搏斗。他在腻味的生活和无聊的斗争中耗尽了精力,在福克兰德卧床不起,挨受着热病的煎熬。
1542年12月9日是个阴沉沉的冬曰,窗外弥漫着浓重的雾,一个使者在福克兰德堡的大门外敲门。他是来给垂死的、痛苦不堪的国王报信:他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女继承人。但是,詹姆斯五世空荡荡的灵魂中已经容纳不了欢乐和希望。为什么不生个儿子,生个男继承人呢?……死在眼前,他处处见到不幸、破灭和无穷无尽的灾难。“我们的王位由女人而得,也由女人失去。”他无可奈何地说。这句抑郁的谶言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他翻身向里,再也没有应声。几天后他被安葬。于是,玛丽·斯图亚特还没有学会睁开眼睛看世界,便成了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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