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时笑一笑》是作者多年行医过程中的真实案例的集结,作为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临床肿瘤学系教授,莫树锦医生多年来致力于内科肿瘤学的钻研工作,并始终服务于一线,为广大病患解除痛苦。本着医者的仁心和职责,在患者面前,作者耐心细致地讲解病灶的起因、形成和治疗方法,在药物和仪器之外,莫医生还会和病患开玩笑,尽力做到痛时笑一笑。文中既有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又有身患疾病的无奈;既有生命即将逝去的眷恋、又有病痛得以解脱的瞬间快感……酸甜苦辣,五位杂陈,医院的一幕幕,正是生命的种种映照。
《痛时笑一笑》是莫树锦医生收集的许多有笑有泪的故事集,提醒我们要保持正面思考,感受生存的喜乐。人生路上,曾力求真我而不得其所,唯有游戏人间,偶然做上一两件好事,但求别人好过一点,自己也好过一点。乐与病人同喜同悲,共度哭笑人生。
负心男人
吴太无法入睡,步入中年的她正常地发胖,只是邻座外籍壮汉比她更胖,狭窄的经济客位绝不是为肥胖人士而设的。壮汉较幸福,灌下红白酒各两杯后便已鼾声大作,可怜吴太只能麻木地望着电视荧光幕无意识地闪动。
“我为什么要为这天杀的衰人捱苦?”她愤怒地问自己。“他一点都不珍惜我!”她一再怨恨。想到这里便要哭,只是发现纸巾在行李包,唯有强忍泪水。
事情始于婆婆的简单来电,只说一句:“你尽快回港吧!”没有解释也没说因由。婆媳关系欠佳,便没有追问下去的权利。但言下之意清楚不过,她早已感到吴先生在变。
三年前为了两个宝贝儿子升学,吴太再次回到多伦多,吴先生当然要留港打理内地厂房生意。他本来是老实人,每天惯性向太太报告生活大小事情,遇上长假期例必千里迢迢飞到多伦多与家人共聚。 只是,近半年他变了。电话次数变得稀疏,说起话来亦不大起劲,问起究竟总是支吾以对,甚至连圣诞节也推说厂房多订单要赶工,而不能回多伦多。
吴太早已怀疑他有外遇,家婆的来电证实了这想法。婆婆要她马上回港,只是她生性节俭舍不得买商务票。这刻她后悔为何要为他节俭,更后悔让他独自留港。想到他女朋友可能比自己更年轻更苗条更漂亮,感觉便是恐惧是威胁也是自卑。
国泰航机惯性清晨抵港,孤寂机场里找不到熟悉脸孔,乘车回家的路上亦没人理睬。回到家里,真正的打击是一张整洁无瑕的睡床,残忍地证明丈夫没有在家里睡。
疲倦加上伤心,她只能抱着枕头痛哭。电话铃声响起,婆婆只有简单一句:“三十分钟后来接你。”
吴太立时惊惶起来,她从未试过捉奸,更担心的,是带着这又倦又残的容貌去捉奸。她竟然利用这三十分钟来打扮自己。
沿途婆婆没多说话。只一句:“要有心理准备。”到了跑马地住宅区,吴太正抱怨:“烂人竟与女友住上这高尚住宅区。枉我为他受苦!”她惊觉车子停在养和医院,家婆二话不说便带她到ICU(特别护理室)。
她所怨恨的“负心男人”正命悬于人工呼吸机,不能自行呼吸,更不能为自己辩护。
婆婆说:“是急性心肌炎,已有半年。他怕你跟孩子们担心,不愿意跟你们说。现在……”她轻拭两颊泪水。“现在……太迟了。”
怨恨早已化作后悔,后悔亦已转为伤痛。
除抱着这“负心”男人痛哭外,她想不到其他。
女人的眼泪
“敬你一杯女人的眼泪,有情人容易喝醉,凋谢的心……”一老去的歌曲来自老去的收音机。
闷热晚上,幽暗后巷。酒楼嘈杂声像源自遥远世界,姚大婶却独自一人在后巷埋头苦干,职责是把一盘又一盘的碗碟洗好再送到那嘈吵世界待用。
姚大婶不时用衣袖抹去脸上水珠,但早已分不清那是汗水、洗碗水还是泪水。她从未美丽过,也从不拥有太多,但清楚她曾是幸福女人。幸福来自她男人,另一个从未美丽亦从不拥有太多的男人,但有着一颗朴实无私爱妻爱儿的心。他在的士上磨上大半生,赚来一间供了一大截的居屋和家人的安稳快乐。夜更归来,他会用新鲜叉烧包香味把太太弄醒,露出一口不整齐牙齿笑着说:“真幸运,一晚两趟机场,我们吃叉烧包庆祝庆祝。”世上的幸福很简单,但从不持久。
某天,他如常地工作,如常地抽烟,如常地吃饭。开始是右上腹微痛,阴魂不散地痛上大半天,回家后痛楚加剧,姚大婶见状把他送到急症室。虽等候良久,但年轻驻院医生倒也招呼周到,止痛后便安排入院检查。只可惜大事不妙,发现他的肝脏有九公分大的肿瘤,甲脂蛋白飙升至十万多,无疑是后期肝癌,公立医院手术科医生也说无能为力。
心有不甘便转到私家医院,信息相若,困难是手术后余下的肝脏可能未够维持生命,私家医生只能把这冒险决定交回病人和家人手里。
“为了你们,我不介意冒险。”姚先生很清楚他活着的原因。
“只担心有什么差池,我两母子便苦了。”
“若不动手术便活不多久,动手术还有一线希望。我们还是回公立医院求医生做做好心。”
“要动便马上动。回公立医院耽误太久!”
“太贵了,卖了房子还不够!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母子俩还有个钱傍身。”姚先生认真地说。
“我不管!”姚大婶激动起来。”要治便越快越好,别的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要卖房子,我也不管。”
冒险决定就在一句“不管”定下来。只可惜老天也不管,手术尚算安然渡过,只是余下肝脏果然不济,过不了几个月他便肝衰竭离世。失去丈夫,失去房子,姚大婶唯有靠自己双手。
在这炎热晚上,她细味着往日欢笑也浅尝着今日艰苦,不会问那“不管”决定值得与否,只会问他在那边还可好吗?上半生,他为她辛劳;下半生,她不介意为他辛劳。
女人的眼泪是为给她幸福的男人而流的,就是为过去的幸福也好。老去的收音机继续唱“……随着你的背影落一地,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