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父子两爪,老子看不惯儿子,儿子也看不惯老子。因为老子有钱舍不得用,有好衣裳舍不得穿,平时穿得破衣烂衫,就像个叫花子;儿子却专拣好的吃,拣好的穿,还欢喜赶时髦、摆阔气,就像个有百万家产的大少爷。因此,老子骂儿子是败家子,大甩料;儿子说老子是守财奴,死脑筋。父子俩经常在家里吵嘴抬杠子。
有一天,儿子见老子还是穿得破衣烂衫,就劝老子了:“现在的世道是只看衣衫不看人,你穿得好,到处有人恭维你;穿得不好,就到处吃瘪。”老子很不以为然:“什么只看衣衫不看人,这是为你吃好穿好找借口!我不相信现在的人都长了—双势利眼。”儿子说:“你若不相信,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
”“打什么赌?”“我们父子俩明天早上到茶馆里喝茶吃点心,跑堂的只恭维你不恭维我,我就输,今后我就照你的话办;跑堂的只恭维我不恭维你,你就输,今后你就不要跟我再哕唆。”“好的,就这么办。凭我这么大的年纪,跑堂的也会对我特别恭维。你呀,算输定了。”第二天早上,老头子破衣烂衫地到了茶馆。跑堂的看他这副穷相,冷冰冰地把嘴一噘,手一指,叫老头子在角落里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旁边坐下既不问他泡不泡茶,也不问他吃什么点心,转身招呼另外的客人去了。老头子受此冷遇,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子的儿子坐着一辆黄包车到了。他身穿全毛西装,小分头梳得油光水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上洒的是外国香水,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他一进馆子的大门,就听见跑堂的高声大喊:“大少爷到!把中间桌上的台布垫起来啊——!”“喳!”三四个跑堂的一拥而上,点头哈腰,齐声请教:“少爷,少爷……”有的忙垫台布,有的忙揩凳子,有的忙泡龙井茶。他们忙着想着:这位大少爷付起小账来一定不会少,说不定比正账还要多。
“请少爷用茶。少爷今天是陪朋友,还是一个人独雅?”“本少爷今天一个人独乐。”“好的,一个人吃安静。少爷先请品茶,吃什么,请少爷吩咐。”“今天简单些,烫个干丝,来一盘水晶肴蹄,定做—小笼蟹黄汤包,一小笼翡翠烧卖。千层油糕、三丁包子、豆沙包子、鲜肉蒸饺各带两只。”“是!请少爷稍待,片刻就到。”一会儿工夫,菜到了,点心也全到了。大少爷嘴里吃着,眼睛瞥见坐在破桌子旁边的老头子,桌上既无茶杯、又无点心,晓得他今天吃瘪了。心想:打赌归打赌,他毕竟是我的老子,我不能只顾自己吃,让他坐在角落里望着,随即向跑堂的招手:“来呀!”“大少爷有什么吩咐?”“你看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年纪大的,他比我来得早,到现在还没得吃。你快给他泡壶好茶,点心他要吃多少你就带多少钱都归我算,小账也是我给。”跑堂的觉得奇怪:这位阔少爷和那个穷老头子进门没说一句话,怎么就代他会东了?“请问大少爷,你替他会东,他大概是你少爷的亲眷?”“我……我少爷哪有这样的亲眷!”大少爷生怕这时候说明老头子是他的老子,要被跑堂的看不起,干脆连亲眷也不承认。
跑堂的点点头:“是啊,我也这么想,大少爷不会有这样的穷亲眷。大约是你的邻居?”大少爷一想:承认是邻居就应该说话;一说话,就要喊老子;喊了老子,刚才的谎话就要被戳穿。不能玩儿!“我也没这样的邻居。”哪晓得这位跑堂的实在不知趣,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既不是亲眷,又不是邻居,大少爷为什么要代他会东?”“这个……”大少爷心里急死了:是啊,无亲无故,代他会什么东?如不说出个关系来,这个跑堂的有得问呢。“你实在要问,我就把实话告诉你,不过你要代我保密,不能对外人讲。”“请大少爷放一百个心,我决不会把你的话张扬出去。”大少爷故意把声音放得低低地说:“这个穷老头子的媳妇,长得很漂亮,我跟她常在一起……”“哟唷,原来他的儿媳妇跟大少爷相好,怪不得你要代他会东哩!”“声音放低些!”“喳!”这个跑堂的连走带跑,泡茶带点心,笑嘻嘻地送到老头子的桌上:“老太爷哎,你放开量来吃吧,吃不了就带回去吃,有人代你会东了。”老头子不相信:“少讲鬼话,哪个替我会东?”“中间桌子上的大少爷代你会东。”“什么,他替我会东?”“对了,你应该去谢谢那位大少爷。”“用不着谢,我吃他的是应该的。”“应该的?”乖乖,这个老家伙脸可老哩。“老太爷啊,你说这话不怕人家骂你?”“他敢骂我,我就揍他这个龟孙子!”跑堂的一听老头子的口气,以为他已经知道他的儿媳妇跟大少爷相好,不然说话的口气不会这么硬。
“老太爷,这么说,有件事情你一定知道了。”“什么事情?”“他跟你家儿媳妇相好……”“不错,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不要叫,喉音放低些。堂口人多,你不怕难为情?”“我不怕难为情。我把实话告诉你,我的儿媳妇跟他相好才几个月,他的妈妈跟我相好已经几十年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