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下乡采风,我们到过一个村子,那是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傍山临海的小村庄。村里静悄悄的,村中大路上空无一人,好多人家大门紧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就像一座空城。走了好久,才渐渐看到人:都是一些老人和孩子。一个光着脚丫,晒得黑不溜秋的小男孩一直跟在后面,用一双怯生生,然而却隐藏着渴望的眼睛偷偷地看着我们。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干涸的土地对雨水般的渴望。我把手里的一朵雏菊献给他,他却不稀罕,一扭头跑开了。一位村干部告诉我们,村里的青壮年人大都出外打工了,现在只剩下这些老人和孩子们。“那孩子两年多没见到父母了!”他指着小黑孩跑远的背影说。
回来后,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那个孩子黑亮的隐藏着渴望的眼睛。那样的眼神,你在那些被父母娇宠的孩子脸上是看不到的,只有孤儿才会有那样的目光。我心里不禁一动,暗暗地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给这些孩子们写一本书呢?
接下来有两年多,我的心总是会下意识地关注他们。我采访过几个留守孩子,并和其中一个山里的女孩有过长达一年的通信。十五岁的她,已经留守十三年,父母走时她才两岁。十多年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到100天。关于父母一词的含义,她至今无法接受。从小寄养在别人家的她,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性格孤僻、自卑、缺乏安全感;每天跟自己说的话比跟同学说的话还多。一到晚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虫子般噬咬着她的心。谈到父母,她一句淡漠的回答让人心痛:“我跟他们不熟……”后来,渐渐地我们聊得多了,我发现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们为了赚钱,把我给放弃了。我恨死钱了!恨死这个世界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现在,她和父母终于在一起了,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跟他们不亲,有时听到父母说一些关心她的话,就觉得很假……童年,对于她这样的留守儿童来说,就像一个长长的可怕的噩梦,梦醒后就长大了。
每次读完她充斥着怨怼、沮丧、自怨自艾等灰暗心情的信后,我心里就特别沉重。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只能慢慢地开导她,告诉她生活的不易,做父母的不易,让她尽快从这种阴霾的心情中走出来。如果她在跟前,如果拥抱能抚平她因为童年父母的不在场所造成的创伤,我真想紧紧地抱她在怀里。
我看到过一个数据:六千两百万!就是说,全国每五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是留守儿童。多少令人心痛的数字!这些孩子不同程度上有着心理上的问题:胆小、脆弱、孤僻、自卑、缺乏安全感、与人交流有障碍……如果缺少对他们的关注,这些问题迟早要回报给社会的。这已不是一个家庭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国家的问题。
距离春节11天时,得知母亲不回家过年,一9岁留守儿童上吊自杀。一留守儿童吞铁钉挽留即将外出打工的父母。由于很久没有父母的联系,一男孩把家里的房子全烧了。六个留守儿童在水库溺亡……
每次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这些令人揪心的新闻,心里总会涌起一丝愧疚和不安:我是不是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作为一个拿着国家工资,为孩子们写书的作家,如果对当前社会上这些最弱势、也最需要关注,胸口疼痛着却发不出声的孩子们视若无睹,只关注一些小我的、个人性的东西,那样的作品即便写得再好、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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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涵(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上海师范大学教授)
★三三的小说不是一味地吟诵着爱与美,也不是突兀地展示着伤与痛,而是在温情中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那是一颗鹿一样纯净的心灵对于复杂生活发出的追问,温婉的,带着些微的怯意。
——李东华(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
★儿童文学作家三三是一位如水一样纯净、柔美却异常坚韧的女性作家。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似乎总是能够自足地生活在她的心灵世界中。她的小说纯正、唯美,可谓当下儿童文学作家中为数不多的依靠文学自身力量来赢得读者的作家。
——徐妍(著名评论家、中国海洋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