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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作协主持实施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中,翻译扶持专项以其丰富的内涵、独特的创意引人瞩目。它在中国作协成功创办《民族文学》杂志蒙、藏、维、哈、朝五种文字版的基础上进行,更得益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60多年来量的积累及质的提升终成大观,是我国社会主义民族文化、民族翻译、民族文学工作相结合的有益实践与探索。
无眠长夜
胡玛尔别克·朱万罕/著
阿里/译
睡眠——黑夜,思维——光明
可怜的鸱枭把睡眠看作是死亡……
经过一日漫长的旅程,空中那盏天灯好像也已经疲倦了。它要回窝歇息去,人们却要无奈地接受它将带给他们的漫长黑暗。是的,当太阳把自己投入黑暗的大海中去的时候,夜色就好像黑色的毒气一样向着大地蔓延开去,世界变得浑浑噩噩,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尤其是在这十一月间,当黑夜变得一天比一天更长,人们的睡意与思维之间竟也莫名其妙地像暗流一样发生对抗。睡意紧逼,思维对抗……
天边有几颗星星,滑下空旷无底的蓝色夜空,好像从一块斜着的玻璃上滑下的几块红玉,那身后的光和划痕,或许是光的手指,试图划开那即将令人感到窒息的夜幕。
每到十一月末的这个时刻,思维之魂就像一个落水者,在浑水中挣扎,既忙乱无序,又无所不及……
去年秋天的一天,他曾走迷了路。整整一个长夜,走不出黑暗。那天的夜空,应该是乌云密布,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骑着马走进一片黑夜的花岗岩石滩,之后就迷了路。他小心翼翼地顺着一条小路向前,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星闪烁的亮光,以为是什么人家的灯光或火光,就把马头朝向了那个亮点,摸索向前。可是走了很久,不但没能走近光亮,反而越走越远,那点光亮也就越来越暗,至于最终,完全消失,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四周死一般寂静,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走进了深渊,远离人世。他曾听人说,这片花岗岩滩,原是魔鬼窝。莫非今天的自己,真的被魔鬼误入魔窟。他想起了老人们说过的话:迷路时,要放开马缰绳,马会把你带回家。于是,他就坐在马背上,放开了马的缰绳,把命运完全交给了它。那马就向前去,忽而上坡,忽而下坡,他在马背上,感到自己好像不是骑在马上,而是悬在漆黑的空中游荡。不知走了多久,马突然收住了脚步,惯性几乎把他的身体整个压到马鬃上去。他抓住马鞍,正过身体,坐稳,又夹了腿催马前行。然而,那马却只是打了响鼻,不肯再向前走。他便把鞭柄探过马头去,想探探前面是否有阻挡物,而那马鞭果然触到了什么硬的物体,好像是岩石,或是什么建筑物。他就掉转了马头,侧身再去仔细触摸,果然发现那是一堵土墙。他就高兴起来,一定是到了村边儿上了。兴奋之情如此这般油然而生,他就连滚带爬从马背上下来,顺着墙一点一点向前摸,他终于摸到了一扇木门,再摸过去,又摸到了几块冰凉的石板,石板上好像还刻着线条。他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原来,这是一块竖着的墓碑。他的心就狂跳起来,几乎跳到了头顶。然后,他就感到自己眼前飞过了一个怪物,连那马都受了惊吓,于是,他死死抓住马的缰绳,才没让马跑掉,而他自己却已经是满身冷汗淋淋。
有苍天作证,那墓碑的寒气分明是从他的手指传遍了全身,就连那脑子都被穿透了。尤其是摸到墓碑的右手指,好像突然就冻成了冰块。那以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无论他做了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把他那夜冻坏的手暖和过来,直到一年后的一天,当他和一个女人被困在淘金洞里,那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那个女人湿漉漉的,且带着几分温暖的肌肤时,才突然觉得通了几分血色,有了活力……
这是后话。还是接着那夜的话讲。
那夜,不知是因为那匹马惊恐之中,马蹄刨地发出的铿锵之声,还是因为他自己心脏的狂跳发出的咚咚声响,他感觉自己完全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声响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让自己收紧了马的缰绳,然后他用双手搂住透着汗气和温热的马脖子,让自己的神经缓了一会儿。一切好像都开始趋于平静,除了马的喘气声和自己的心跳外,四周听不到任何生命迹象。再然后,他才逐渐适应这死气沉沉的环境,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唉,人啊!是个多么怪异的生物,不仅会给自己创造美好世界,却也会给自己制造一些个稀奇古怪的想象和罪恶感。一个活着的人,却怕已变成僵尸或骷髅的死人;一个被死人吓坏的人,躲在某个强者的身后,嘴里却默念“亡灵护佑”;而让他一旦真的走进一个死人的世界,却要飞快地逃离而去,而且唯恐自己逃离得太慢,太慢。这人啊人……
那夜平静下来之后,他解开了马鞍鞍梁的系带,抽出鞍桥下的坐垫,铺在地上,然后疲惫地坐在上面。他想让自己再平静一阵儿。可是,坐在地上,那恐怖的感觉又向他漫过来。他想:这毕竟是荒郊,是野外。万一自己真的被鬼缠身,或者遭猛兽攻击,抑或被蛇蝎咬伤,无论如何都不划算。这么想着,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恐惧感就又疯狂起来。思绪的狂想,好像毒蛇猛兽,他必须与它们搏斗。这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情。困顿之余,爷爷曾经给他说过的话,悄然提醒了他。于是,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正襟危坐,向安拉做了祷告,并用马鞭的柄在自己身边画了一个圈儿,果然是法术有灵,他感到了安全。大概由于身心过度紧张疲惫,圈儿画定之后,他很快睡去了。当被冻醒时,东方已发白。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坑里,四周是插翅难越的陡壁。一只狐狸和一匹狼正顺着悬崖根转来转去,寻找出口,大概它们也被困在这坑里。于是,他忙起身,察看四面峭壁有没有出路,但是,他失望了。他就看了一眼狐狸、狼还有马。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四个,不是被困在一个大坑里,而是在一根巨柱的尖尖顶上。而只有他必须立刻行动,寻找出路。
昨天夜里,他给自己画保护圈儿时,因为那烈性的马不停地挣扎,打响鼻,脑袋左甩右甩,他的手拉着马缰绳拉来拉去,再加上天黑,那个保护圈儿首尾根本没有拢到一起。他就顺着圈开口的方向朝远处望去,竟神奇地发现了一个阶梯路。他就先牵着马上了那条路,身后跟着狼和狐狸。再然后,他们走出了大坑。那只狼和那只狐狸,原本像两颗穿在一根绳上的珠子,一个跟着一个,一出了坑,竟也像断了线一样散开去。先逃去的是狐狸,然后是狼。准确地说,狼凶相毕露,龇着匕首般的利齿,追那狐狸而去……
两天后,他下山赶巴扎,嫂子要他买两米白布回来,可他却买来了两米黑布。
嫂子说:“我要的是白布,你听错了?”
他说:“没错,你要的是白布。”
嫂子说:“那你为什么还买黑布回来?”
他说:“我买的是白布呀!”
嫂子说:“这,是白色的布吗?”
他说:“是白的。你说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你说是黑的,它就是黑的。这取决于你。”
然后,他又说:“今天真是太冷了!”
七月大热的天,又是正午,他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让大家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外边好像有什么叫声,父亲问;“外边是什么声音?”
他就回答父亲说:“是胡特办狗在叫呢。”
其实,来人是独身的巴依泰拉克老汉。每到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牵着一头狸花犍牛,牛背上驮着两捆草出现。老人与牛相依为命。他就从门缝中看到了巴依泰拉克老汉,然后,他就又说:
“哦,是那头狸花犍牛牵着巴依泰拉克来了。”
大家又是一头雾水地看看他,然后不响。
那些天,他这样的话多了起来。父亲要去马圈,准备给骑了一天的马喂夜草,问他:“是不是喂马的时辰到了,月亮出来了吗?”他说:
“对,那个大蘑菇正在露出地面。”
从那以后,大家就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了。他变了。人们的目光里有几分恐惧感。不仅怪眼看他,还要避开他,背地里议论他。有一天,他的孪生哥哥牵着一匹马赶了一天的路,接来一位本家长辈——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脸老汉。老汉是毛拉,瘦得好像磨过了的磨刀石,又干又瘪。老汉来了,不看别人,径直来到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说:“你还好吗,孩子。近况如何呀?”他就点了点头。然后老人进屋坐稳,把他叫到身边寒暄了几句,问他说:
“我说,孩子,一个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要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有人有这种谋生的手段,那个人有那种生活的方式,都是为了一个活。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活到最后,身体康健才是本啊!一个会过日子的牧民汉子,其实过得比当干部的强。所以,有什么事,别想不开,愁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划算哎。人嘛活着,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不如意的事……”
他就瞪了大眼,问老人:“您在说什么?”
老人说:“没……没什么。我听人说,你因为考试没有考及格,有些想不开,就随便劝劝你。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不遇到一些坎坎坷坷,你说是吧?”
老人话扯远喽。那都是三年前他参加高考的老话。他没能过关。他原本是个优等生呢。同学们常请他帮着代写情书、作文,或毕业社会调查报告,而且都求爷爷告奶奶地有求于他,但高考作文,他们竟然都拿了高分,有人还被录取到语言文学系去,这实在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太荒唐了。那些家伙虽然概念都背得滚瓜烂熟,但文本分析和写作能力根本不如他。在学校时,但凡有关语文的智力竞赛或作文比赛,班主任老师总是让他出面打头阵的,而他也从不负众望,总会拿回一些奖状来,他的诗歌或文章甚至还在一些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可他这人,就是运气不好。无论是参加校内的小考,还是参加校外作文竞赛,从来都是榜上无名,高考竟然也没有逃脱此厄运。最有可能拿分的语文分数太低,结果他就名落孙山。今年秋天金矿招工考试,同样的原因没被录用。考试啊,该死的考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究竟谁是它的幸运儿?多少人的命运是由它决断?没有人知道它究竟会高看谁人?又淘汰谁人?谁人是公平的评判者?
他就问那老汉:“那么,您每次考试,都能考及格吗?”
老汉就笑笑:“这孩子!谁还愿意考我这般老头子?”
他说:“对,这个世界,每天都有考试,不是吗?”
老汉说:“人活在尘世,肯定会得到很多好事,也会有不顺的时候……”
他想也不想:“那您说错了。不是我生活在世界,而是世界生活在我这里边。”他说着用无名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老人笑笑:“别这么说,孩子!我们可不能说对胡大不敬的话。”
他说:“实际上,就是胡大,也生活在我这里。我活着他就存在,我死了,他也就没了。”
老人瞪了眼:“真主保佑,真主保佑!孩子,再别这么说了,这样说,可是有罪孽呀!你应该向你哥叶山学习才是,瞧,他可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
他和老汉的话说到这个时候,家人已经在他们俩面前摊开了餐布,一家人就都围坐在一起喝奶茶。他那孪生的哥哥就挨着他坐。他就向四周扫视了一眼,然后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他越看越觉得这些人都很陌生,全都是生人。而餐桌上的气氛,也是那种陌生人之间的沉默,绝不轻易开口,毕恭毕敬,客客气气。除了偶尔有人说“请喝茶”、“请吃”之类的客套话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于是,他为了打破这沉默,与在座的人认识,就自告奋勇首先向大家介绍自己,然后就对坐在上席的一位长者说:
“古人说:与其识千人的面孔,不如知一人的姓名。敢问您老怎么称呼?”
“怎么?你连自己的爸爸都不认识了?!”
于是,他就再仔细看这些手上拿油果子或茶碗的人,好像都很面熟的样子,他就摇摇头。再然后,这种奇怪的感觉,一连反复了几次。他们都是相识的人。
大家喝过茶,黑老汉又把他单独留在身边,给他号脉。老人的手指肚软软的,凉凉的,像打草时经常碰手的癞蛤蟆。
老人说:“最近,你是不是受过很大惊吓?”
他说:“那次迷路时,被吓着过。”
老人就忙让人在冷水里泡了七颗丁香端来,然后让他脱光了上身,用那凉水为他搓了背,在他的前胸狠狠地喷了几口,念了驱邪的咒语,又将一张写了蓝墨经文的纸条放进刚才的碗里,交代他每天空腹冲了凉水喝,连喝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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