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屋子
妈妈说我从此以后是她的侄子了,称她为道拉姑姑。她说我已足十八岁了,看上去更像二十岁的样子,我们家的命运有赖于她没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叫道拉姑姑,她说。我叫了。她不满意。她让我叫了好几遍。她说我叫她姑姑时心里必须坚信,在她失偶的哥哥霍拉斯死后她收养了我。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叫霍拉斯的哥哥。我当然没有啦,她说,喜不自禁地瞧了我一眼。要是我能装模作样成功地充当他的儿子,就会有好戏看哪。
我瞧着她在镜子前过分做作地梳妆打扮,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抚弄一下头发,其实这样东摆弄西摆弄之后你压根儿看不出有什么两样,但我心里却也并不觉得不快。
她用人寿保险的钱在城市西郊外五十英里处购买了一座农场。在那儿,谁还会管你是不是她的血肉儿子?但她有她的计划,想着将来的事。我没有计划。我从来没有计划——只是有时候有那么一点儿模模糊糊的想法而已,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我弓着身子,从楼梯上走下来,背上背着第二只箱子,箱子用绳子绑在背上。小孩子们等在门前露台的下面,膝盖磕出血了,脚脖子上的袜子全戳破了。他们按幼稚园里一支歌的调儿唱着他们自己编的脏歌。我把他们哄赶开,他们便大喊大叫逃散开去,不一会儿,当然啦,当我爬上楼去拿其他东西时,他们又奔回来了。
妈妈站在空荡荡的凸窗里。在这儿,邻居的眼睛都盯着你,她说,就好像审判席上的陪审员似的。而在乡下,她说,没有人会贸然下结论的。你能让房门开着,也不用拉下百叶窗。在光天化日下,一切干千净净,清清白白。
嗯,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但在我看来,芝加哥拥有漂亮的大旅馆啦,饭店啦,树荫覆盖的柏油路啦,大楼啦,只有芝加哥才是那样的地方。当然啦,不是芝加哥所有的地方都那样。从我们三楼的窗户往外望出去,除了街对面的一排排公寓外看不见什么。说真的,在夏天,高尚的人受不了牲畜围栏的臭味儿,我倒并不太在乎。我也不抱怨那儿的冬天。我从不在乎严寒。冬天从大湖吹来的寒风像魔鬼似的鞭打着女人们的裙子,让裙子在她们的脚踝间飞舞。不过,无论冬天还是夏天,如果百无聊赖的话,你总是可以去乘乘电车的。我太喜欢这城市了,它总是充满了忙忙碌碌的人啦,笃笃的马蹄声啦,辚辚的车轮声啦,送货的车啦,没有边帮的大车啦,小贩啦,闹市啦,火车上货物的撞击声啦。当从西边飞来乌云,往我们倾泻雷暴雨,以致你压根儿听不见人类的呐喊或诅咒,那我最高兴了。芝加哥能忍受上帝最糟糕的惩罚。我知道人们为什么建起了芝加哥一当然啦,那儿拥有铁路啦,船啦什么的,是个做买卖的地方,但最重要的是,它给予我们所有的人一种强烈的挑战,这是平原上的屋子所不可能提供的。而那平原正是所有这些雷暴雨发韧的地方。
再说,我会想念我的朋友韦尼弗莱特-泽温斯卡,当我往楼下搬箱子时,她正站在楼梯平台上。进来一会儿,她说,我想给你一点儿东西。我走了进去,她随手关上了门。你可以将它们放下来,她是指我的箱子。
在韦尼弗莱特面前,我的心总是跳得更快。我能感觉出来,她也知道,这使她感到快乐。她现在将手放在我的胸El,踮起脚尖吻我,手伸进了我的衬衣里,摸摸我激烈跳动的心脏。
瞧瞧他,要是他穿上西服,打上领带,会是什么模样。哦,她说,眼睛里滚出泪花,没了我的厄尔,我该怎么办呢?她微微苦笑了一下。
韦尼弗莱特跟我妈不是一类女人。她细小,瘦弱,从楼梯上往下走时,活像一只奔跳的小鸟。她不敷粉,也不洒香水,身上偶尔散发出一股点心糖味儿,那是她从打工的面包房带回来的味儿。她的嘴唇甜蜜而沁凉,只是有一只眼睑抬不起来,耷拉在她的蓝色眼珠上,要不她会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当然啦,她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乳房。
你可以给我写信,我会给你回信的,我说。
你在信中说什么呢?
我会想些话说的,我说。
她把我拖拽到厨房,在厨房,她劈开双腿,两个胳膊肘平撑在椅子上,这样,我可以撩起她的连衣裙,用她喜欢的方式进入她的身子。这花不了多少时间,即使这样,当韦尼弗莱特扭动着身子,发出她那轻轻的叫床声时,我能听见妈妈在楼上喊叫,问我到哪儿去了。
我们雇了一辆四轮马车运送我们和行李,而不是将行李交给较为便宜的火车快运系统,乘马拉街车到车站。这也不是我的主意,自从妈妈买了那栋只有她知道在哪儿的房子后,留下的行李正好塞满马车。她戴着宽边帽和寡妇面罩从楼梯上走下来,马车夫扶她上车时,她将裙子提到鞋帮头上。
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进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撤离。妈妈撩起面罩,用轻蔑的目光瞧一下正从窗户往外张望的邻居,这纯粹是妈妈的一贯行事风格。至于那些讨厌的孩子,看到我们显得如此优雅雍容,目瞪口呆了。我跳着坐到她身边,关上了门,在我们驶离时,我看见孩子们互相推搡着,撒腿奔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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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多克托罗遵从伟大的美国小说的传统,通过《幸福国的故事》,重新审视了美国梦。这些故事,展示了他作为叙述者的灵巧。
——《洛杉矶时报》
好的短篇小说是一部被熬成速食肉汤块的长篇,也可能仅是折射出一个世界的一滴水。老巫师多克托罗的这部美国灵魂快照集,似乎接近这一理想的状态……多克托罗对他的人物非常尊敬,善于在看似寻常的人生中发现不寻常的故事。
——《泰晤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