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经典系列:人与事》:
在这以前,在这个奥博连斯克的夏天之前,我就已经会在钢琴上乱弹一气了,并会勉勉强强地选配上一点自己的曲子。如今,由于我对斯克里亚宾的崇拜,想要即兴演奏和自己谱曲的愿望变得十分强烈了。从这个秋季开始,我把接下来的六年——即我在中学读书的全部时期都用到认真学习作曲理论上去了,先是师从尤·德·恩格尔,他是一位人品极其高尚的音乐理论家和批评家,后来则投入雷·米·格里埃教授的门下。
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的未来。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选择的前程正确无误。大家都认为我将成为音乐家,看在音乐的分上原谅我的一切行为,原谅我对自己远远及不上的那些长辈的各种忘恩负义的可卑举动,原谅我的固执、不听话、马虎和古怪作风。甚至在学校里上希腊语或数学课时,当我把乐谱摊在书桌上做赋格曲和对位法的作业,被老师当场抓住,像根树桩似的傻立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全班同学也会为我求情,老师们也会饶恕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放弃了晋乐。
正当我有权欣喜,以及周围的人都在祝贺我的时候,我却放弃了音乐。我的上帝和偶像带着《狂喜之诗》和他的最新作品从瑞士回来了。莫斯科在庆祝他的胜利和他的回归。在他最为得意的时刻,我冒昧地去拜见他,并为他演奏了自己的作品。他的接待超过了我的预料。斯克里亚宾昕完了我的演奏,对我表示支持和鼓励,并祝我成功。
但是谁也不晓得我的隐痛,就算我把它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在谱曲方面,我的进展十分顺利,然而在实践方面,我却毫无能力。我勉强会弹琴,就连识谱也不够快,几乎是按音节来读的。一点也不轻松的新音乐思想和我的落后技术之间的这一脱节,使原本可以成为欢乐源泉的天然恩赐变成了长年的苦痛,这种苦痛终于使我忍受不件了。
怎么会出现如此不一致的现象呢?其根源就是某种不应有的、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能容许的少年傲慢气质,以及一个一知半解的人对一切似乎已得到和可以得到的东西所抱有虚无主义的蔑视态度。我对一切匠气的、非创造性的东西都加以鄙视,并敢于认为这些东西我都在行。我认为,在真实生活中一切都应当是奇迹,都是上苍所规定的,没有任何人为的与杜撰的东西,也决不允许有专横任性。
这是斯克里亚宾影响的负面作用,而在其他方面他的影响对我都有决定性的作用。他的自我中心主义只有在他的身上才是恰到好处和情有可原的。他的观点被稚气地曲解了,这种观点的种子落到了肥沃的土壤上。
我本来从小就有些迷信,疑神疑鬼,对天意抱有浓厚的兴趣。几乎从罗季昂诺夫之夜起,我就相信有至高无上的英雄世界,必须欣喜万分地为它服务,虽说它会带来痛苦。
在六岁、七岁、八岁时,我有多少次险些自杀呀!我怀疑自己的周围有着形形色色的秘密和骗局。
没有什么荒谬事是我不会信以为真的。有时,在人生之初,只有在那时才可能想象出这类怪事,只要回忆起更久以前人家给我穿过的女孩子圆袖长衫,我就会模模糊糊觉得我原先是个小姑娘,并认为必须恢复这一更可爱更漂亮的样子,于是我紧勒腰带,几乎把自己勒昏过去。有时,我又想象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儿子,而是他们捡来的,并由他们抚养成人的。
我在音乐方面的不幸遭遇,还得怪罪于一些非直接的虚假原因,用偶然事件来进行的占卜,对上苍的暗示和指令酌期待。我没有绝对听觉,不善于判定一个随意拿来的音符的准确音高,也没有我在工作中根本就不需要的那种本领。缺少这种特长,使我感到难过和自卑,我认为这证明我的音乐不合命运和上苍的心意。在诸如此类的一连串打击下,我心灰意冷了,洗手不干了。
我为音乐付出了六年的辛劳、希望与不安,它是我心爱的世界,可是我如同告别最珍贵的东西那样,硬是从自己的心中扬弃了它。有一段时间我还有在钢琴上即兴弹奏的习惯,不过熟练的技巧在渐渐消失。后来,我决定采取更果断的措施来控制自己,不再触摸钢琴,不去参加音乐会,回避与音乐家们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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