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渔山之苦
南渔山是东海前哨的一座孤岛,面积仅1。2平方公里,四海茫茫,风大浪高,我和我的战友就曾驻守在那里。
渔山不长草,
浪大石头跑;
白天兵看兵,
晚上看星星。
我们以“风浪”为粮,把“孤独”当酒,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现在想来,仍犹如在外星球上的感觉。
南渔山的苦首先表现在食物非常短缺。南渔山的食物主要靠石浦方面补给,除此之外部队也在营房前的坳地里种点菜调济,但自坳地被台风倒灌过海水后,食物就全靠补给船补给了。补给船每周补给一次,部队又没冷库,接济不上时就只能吃咸菜。风雾季节,补给船上不来,采屋前山后的野葱,切碎,加醋和酱油拌面条吃,倒也别有风味。幸而还有香烟,起先大家分着吃,慢慢就转着吃,也有捡地上烟头卷烟丝吃的,连枯树叶也当烟卷嗅着过瘾。但大风仍呼呼刮着,大家串门、骂天、咂嘴巴,都祈盼大风能快点停下来,想象着补给船来时的那顿会餐,鼻子里似乎早已闻到久违的酒肉之香了。这种情况直至温岭渔民上岛来后才有些好转。他们在坡上搭起帐蓬,在码头开起小店,撒网收网在海上。但他们的海货大都在海上就被石浦收购船收购走了,余下的拖儿带女全家要吃,晒干回家里去卖,所以,部队食物短缺的情形仍然存在。
其次是公差勤务很繁重。南渔山每年有一千多吨战备物资要补给,如果按每月补给一次,每次上百吨,用一辆卡车从码头运到山上山下各点,来回也要跑二十来趟,一年下来起码要跑两百多趟;如果再加上每周一次的食物补给,次数就更多了。但那辆解放牌卡车老是故障,驾驶员又年轻,站里也没充备的器材,车子修理要靠团里派修理工下来,所以很多时候,搬运物资要靠大家手推肩扛的原始方法。柴油是最主要的战备物资,每次补给时,部队必须先将油从登陆艇一桶桶滚到石滩,再一桶桶用绳拉上码头,然后或用车载,或用人抬,运到营区卸油入库,伤筋断骨的事就在所难免了。特别是从登陆艇滚油到石滩,涌浪很大,就有连人带桶被拖入艇底的危险。曾经确有因此而被螺旋桨打断腿的人,是一位炊事员,我上岛不久还见过他,精瘦精瘦,手扶那条瘸腿,歪立在伙房门前,就像对面山坡上摇摆的枯草。他因思念这里才单腿从山东老家赶来,没几天就又回去养病了,让人心酸。但南渔山有完不了的补给,就有完不了的公差勤务,考验着战士们的意志和毅力。
在宁波和舟山的军营里曾流传这样一个笑话,说南渔山有个几年没下岛的战士,有一次探亲回家,在石浦见对街走来一靓丽女郎,转头过去,随那女郎转头过去,结果撞上人了,国骂,国骂后发现前面是电线杆,痛啊,捂着脑袋,骂不能,叫不能,哭笑不得!这故事我听到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其可信度无法考证,但我是见过一些战士的丑态的。南渔山跟外界联络一般靠书信,战士们雨季恋爱,体内旺火不能正常排泄,行为就怪异了。喜则喜,悲则悲,最后仍是悲:有哭爹喊娘闹情绪的,有发誓赌咒今生不结婚的,更有躺床蒙被跟自己闹的,……所以在南渔山恋爱叫“蹚雷区摘鲜桃”,很危险。恋爱不成没事,可重新再来,但奔丧就不好这么说了。毛贵龙收到“父病危”电报时正遇台风,赶到安徽老家时父已出丧,他只得在灵堂上捧着牌位跪哭。他是高中毕业来当兵的,本有“养育之恩无以回报”之叹,竟生不能报恩,死不能送终,人生有恨莫过此!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在他痛哭流涕地叙述时,只能这样来安慰。南渔山交通不便,战士当兵四年仅一次探亲假,平时跟外界很难沟通,孤陋寡闻,情绪波动很大,难免有忘情举动,也实在无可厚非啊!
南渔山的苦是自然环境决定的,指导员刘松林训诫部队时就曾说:“来南渔山就是来吃苦的,就是得干!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所以,战士们无论怎样有情绪,最终都积极应对,就对南渔山爱恨不能。87届老兵的退伍就是例子。报务兵祝钦军从江西老区来,一心想转志愿兵,最终没成,在座谈会上他说:“我当兵四年,吃苦流汗没实现当初愿望很遗憾,但在南渔山不能这么算,苦有苦乐,有别地没有的收获,我就觉得这四年让我脱胎换骨,肯定会影响一生!”电话班长王忠原本在朱家尖站,因整编撤站没能入党,到南渔山一年也没有,在座谈会上他说:“我也没什么好怨言,南渔山的兵实在太好了,都比我干得好,他们没有怨言,我还能说什么?”驾驶员杨凯忠退伍那天还在给其他老兵拉行李,拉第一趟时还大大咧咧地说:“南渔山啊南渔山,他妈的我就恨你!出娘肚子来没吃这么大的苦!”但拉完最后一趟就动感情了,那时欢送的锣鼓已响,他将扳手和螺丝刀锁进工具箱,跳下车,关上车门,拍拍车盖说:“老伙计,再见了!”然后就来跟大家握手告别,走到我跟前时眼泪已掉了下来,哽咽着对我说:“分队长,我走了……”我那时也禁不住滚出泪来。到码头,来接送的炮艇已停在那里,老兵们艇上艇下,来来回回,见谁都发烟,都拥抱,像生死离别似的。炮艇离码头时甲板上呜咽一片,整包整包拆开的香烟从码头上空撒下来,到处都是挥舞的手和声嘶力竭的喊声。炮艇远去了,我还见到他们挥舞的手,但我的心里只有空落落的悲伤:他们是在祭别已在离去的南渔山?是在告慰曾经缺憾的灵魂?
南渔山东面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西面40多海里处是一带苍茫的远山,繁忙的石浦港就在这远山里面。它处于我国南北航运之要道,甬沪门户之要冲,历来为盗匪所盘踞;鸦片战争时英国殖民者曾在这里修过工事,如今北边一小岛上还留有他们的灯塔;解放战争时这里是国民党的据点,有一个营的兵力,直至一江山岛战役后才被赶往台湾。我们是1955年上岛的,那时美国第七舰队的航母频扰这里,距今已44年矣,有多少战士为它洒下青春和汗水,我和我的战友都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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