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简直太刻毒，是对我的最高贬斥，同时也是最高赞赏——承蒙他看得起，我竟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若是早知道这位以能识人著称的大名士对我有如此评价，也许我那时就会重新估价、设计自己的整个人生，也许后来的一系列后果可以避免。
可惜的是，当时王戎太欣赏我这位王门子弟，太强烈地想栽培我，希望通过我将来进一步宏大我们王氏家族，使之成为全国第一名门望族；口风把得比宫禁还严，什么也没跟我说。难怪人家说“王戎简要”呢，他实在太简要了！
如此重大的人生信息，王戎未向我吐露一字，相反，更对我来一番变本加厉的鼓励，使我心胸气焰万丈，回家后，内心里越发看不起父亲的理想和事业，觉得那简直就同芥菜籽儿一样微末不足道。我满怀自己的理想，坚信，凭我倜傥一表，凭我一张嘴，嘴里滔滔无尽清言，整个宇宙不过是一枚弹子玩在我的掌中；言语的力量，风度的力量，就是神的力量，我一亮相可以倾倒一堂人，我开口一句话可以扫平一座城，所向披靡，不可抵挡！以此获取名声，得到高位，不过是探囊取物。相比之下，父亲教我的兵法战策、武艺拳脚，在我看来，犹同蚂蚁斗阵，渺小得近乎可笑。
父亲当然不知道我心里想的这些东西。他为了把我从他所不赞成的道路上拉回来，进行着最后的努力，他说：“小子！你给我老实点儿，舌头永远只是舌头，不是木头，撑不起大厦，更莫说天下大事；别以为王戎欣赏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说：“舌头成不了木头，舌头可以成为枪头，你老倘若能打败我，我就服你，永远跟从你，再不有二心。”
父亲挥舞着铁臂朝我吼道：“对你宁肯使用拳头！”
这当然吓不住我，此时的我，仗着洛阳城一流客厅做靠山，简直比皇上给我做主腰杆还硬。我微笑着望着父亲，说：“父亲，你老人家最好把拳头放下，那不顶什么大用。你老虽然功夫好，但一拳下去，顶多也就砸死个把人，济得什么事？我若是能讲一口好清言，一席话让一场人倾倒，一城人为我喝彩；你若现在把我打死，全洛阳人都不依你，首先羊祜羊大将军就不依你！山涛尚书也不依你！”
父亲的铁臂变作了春日的柳枝，软软地放下了。
我把他老人家真是气苦了，他再不跟我说什么，把我关起来，扔给我一大堆兵书，让我熟读并威胁说：“你如果不能按我的话去做，就再不要想跨出这间屋子，哪怕就烂在这屋里！哪怕是羊祜也罢、山涛也罢亲自登门前来说情！”
读书是世界上最简单一件事，我心里更不害怕了。我问父亲：“如果我读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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