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盒:傅星作品选》:
他说明了用意。
“搞得成伐?”
“一个月后侬来看。”福金站得笔直,脸板得紧紧的,见他这副模样,大哥就相信这事情准干得成。于是便点了点头。
首先得解决粪池的位置问题。挖在哪儿呢?屋后倒是有一块很理想的空地。但那空地的主权属谁,还没有最后定论。为这,福金曾经还同后面那户干过一架,把一根长毛竹,刺破了人家的玻璃窗。可是现在福金不再想找这个麻烦了。没有办法,他咬咬牙,就把这个院子破坏了。
除了上班,其余的时间他便挖粪池。天天都要搞到半夜三更。几天下来,他便明显地消瘦了。三妹炖了一只鸡,但他吃不进。胃烧得难受,他估计可能又在胃出血,大便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果真如此。但是福金没有说,也没有去医院,只是偷偷地吞服了几颗药丸。
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林月伏案写完了一幕剧之后,便揉了揉眼睛来到阳台上。她望着天空,赞叹了一声,便倚着栏杆凝思遐想。一会儿,梁谷也出来了。他搂住她柔软的肩膀,呼出了一口长气,便也步入了她的境界。
夜空真是非常美妙。那月亮,那星际,那依稀可辨的、来去无踪的云翳,或令人联想起古老而动人的传说,或暗示人们该去探究人的生和死的真谛。
但是他们偏偏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有人正埋身在泥土里,在哼哼,在蠕动,在挖掘。自然,那与泥土的颜色相差无几的脊梁,那蓬头垢面,和从某个部位渗出的血污,与天,与高傲而又神秘的无极,是不可比拟的。在这种时刻,尤其不值得一提。
一个月之后,马桶工程便竣工了。楼上那个,安装在梁谷他们的屋里。
白瓷水箱的左上角有一个金色的小铜柄,往下一按,水“哗——”往下冲。很好使,与市区公房内的那些毫无两样。
可以被提拎在手上的木马桶被塞入了床底下,从此靠边。林月自然很高兴。
这样,整个院子就杂乱不堪。除了靠围墙处还留有几根竹子外,其他地方只剩下碎土和石块。林月耐不住,便就院子的问题和福金谈了谈。她提出了自己的设想,“一二三四”扳着指头,报出了些她认为应该有的花的品种。
福金不屑地朝她瞥了一眼,突然冒出了一句:
“侬懂啥?”
林月诧异地朝他眯起了眼睛,转而,便一声不吭,敲着皮鞋的后跟,上楼去了。
是的,福金有资格说这个话。她会干什么呢,除了在纸上写写画画之外,她还拿得出其他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么?她有属于她个人的房子、双缸洗衣机、抽水马桶么?她有创造这些东西的经济条件么?福金的收入抵得上她工资的两倍。她凭什么朝福金指手画脚呢?
当然,院子要整修好。她报的那些花名福金知道,都是些花木商店随时可买的不值钱的货。福金肚子里的打算,她根本就猜想不到,一个每个月才拿五十多块钱的“外国女人”,办事情哪敢朝大处想。
福金拍了拍胸脯和膀子,休息了几天之后,又是一身的腱子肉。
这天,一棵价值可观的雪松,送到了。一两个小时之后,这棵气势不凡的雪松,便在院子的中央挺立了起来,其他的一些花草在它的周围黯然失色。它傲视一切。
福金干完了活,将周身洗刷干净,便在院子里踱步徘徊。他在等待楼上那两位归来,他还是很想从他们的神态表情中找到一些值得他得意的东西,而通过围绕着雪松的对话,福金还可以像上两回那样,多少赚到点便宜。
他们来了。果然,才进院门,便立定了。两双眼睛都瞪得老大,就像突然看到了一个稀有的怪物。福金屏住气,等待着,但表面上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用脚尖拨拉着几颗土块,把它们踢得团团转。
林月先是叹了一口气:“唉!”随着这声“唉”,她的肩胛耷拉了下来,然后她把挎包摘下,塞到梁谷的手里。接着,便走到雪松底下。她把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身子,又昂了昂脑袋,然后对梁谷说:
“瞧,你是不是应该向我开枪了!”那声音,懒洋洋的。梁谷还真的张开虎口,伸出食指和拇指朝她瞄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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