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离别意
东京三月的天气看似阳光明媚,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寒意。
蓝镇东刚从火车上下来,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时,一位着和服的妙龄女子温柔地伸过纤纤玉手。从手中传递的温度,为蓝镇东的心带来了起伏与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欢乐霎时充溢他的身心。
少女名叫山口惠子,出生在东京都近郊的一个小市民之家,父亲是个军人,母亲开了家“名香食事处”饭馆。她年方十七,柔弱娇小却气质出众,仿佛一朵艳红的桃花盛开,多少顾盼生姿惹人怜。
两人十指相扣走出很长一段路后,山口惠子忽然停下脚步,问:“镇东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急着回去呢?”
蓝镇东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上写“父病重,望速归”的电报。
山口惠子眼里顿时闪烁着晶莹的泪花:“那你回去后,会不会想起我?”
“会!”蓝镇东的话掷地有声。
留学扶桑,蓝镇东虽然处处小心谨慎,但内心深处却埋着多情的种子。平日,他常与留日同学到“名香食事处”,几杯酒入肚,藏在心里的多情种子便开始发芽。他们敞开心扉谈古论今,激扬文字,而最能激起蓝镇东兴奋的就是古诗中对缠绵爱情的描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在他嘴中流转,琅琅上口。这时,在店里帮忙的山口惠子常常飘然而至。她端起酒壶,为蓝镇东斟清酒。每次斟酒,不知为什么,山口惠子总显得手脚慌乱、魂不守舍,斟的酒不是太满,就是斟歪了,滴落桌面。
出现这种情况,蓝镇东总是快捷地拿起抹布,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燃烧激情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山口惠子。山口惠子在蓝镇东的目光注视下,显得十分羞涩。擦掉桌上酒滴之后,蓝镇东继续与同学对酒当歌。他的歌声时而激昂,时而婉转,总能博得阵阵掌声。有他在场,主角常常就是他。站在酒店角落的山口惠子秀眉轻挑,看似随意却蕴藏内容的目光悠悠地落到了蓝镇东的身上。蓝镇东收到这样的电波,身子不由微微一震,一种柔柔的情感便润进了心扉。
因为有了惠子的存在,蓝镇东时常心照不宣地来到“名香”。每次看到那熟悉的倩影,他都会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
一个人要诚实地遵循自己的内心,至少蓝镇东是这样认为的。他用心感受,惠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铭记于心。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毫无疑问,惠子也喜欢上了他。但这个接受了新思潮的时尚青年,对惠子的欣赏却似乎只停留在表面,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惠子的哥哥山口三郎的存在。
山口三郎高高的个头,一脸的肃杀,每当蓝镇东醉眼朦胧地望着妹妹时,他的眼光总会从远方不期而至,饱含着一股寒气和鄙视。
尽管有山口三郎这只拦路虎,但蓝镇东与惠子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中,都有一种直抵心灵的默契。
一个樱花盛开、细雨蒙蒙的日子,蓝镇东和惠子相约出门赏樱。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雨下大了,惠子便撑着一把花伞为蓝镇东遮雨;雨停了,惠子便收起花伞,迈着轻盈脚步,走在蓝镇东的前头,恰似小河中一叶翩跹的轻舟。豆蔻少女橐橐的脚步声在街面上击出了节奏分明的韵味,蓝镇东由耳入心,便有了一种特别的暖。
在一处花事灿烂的樱园,两人停下了脚步。惠子小巧玲珑的身影穿梭在清雅的樱花丛中,万分讨喜,令蓝镇东意外感到一份微小的幸福。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游,也是最后一次。两人的目光偶尔相遇,犹如电光石火撞出火花,蓝镇东的心头刹那间爆出诗句:
春风熏柳绿,
细雨满天舞。
众里寻芳菲,
樱花醉人处。
他拿出随身带的纸笔,兴致勃勃地写就,然后毕恭毕敬地献给惠子,一边用日语诵读讲解。
惠子看懂了,也听懂了,她眨巴着潭水般清澈的明眸,央求道:“镇东君的歌唱得这么好,这诗能唱吗?”话刚出口,便又含羞低眉。
蓝镇东想了想,轻声哼了哼,很快就有了感觉,大大方方地亮开了歌喉。
惠子在优美的旋律中感受到了似火的热情。她兴奋地鼓掌,末了问:“镇东君,这就是你家乡的歌?”
“是的,确切地说,是客家山歌。我的中国老家永平,山清水秀,虽然没有樱花,但有桃花,有李花,有羊角花,欢迎惠子小姐光临,到时我保准唱一箩筐的山歌给你听,直到你听厌。”
“镇东君的歌,我怎么会听厌呢……”惠子边说,边用传情的目光望着他。眉来眼去间,爱情之花在彼此的心田埋下种子……
在码头入口处,两人伫足远望,只见海天一色,茫茫苍苍。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彼此的心头都生起了淡淡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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