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别的男人很不同。和他在一起,有一种很明确的安全感。这让我对他的注视更大胆,也更放肆。反正他对我的注视,一概视而不见,或假装看不见。他五官端正,眼睛细长明亮,眼神中那抹广漠而飘忽的忧郁,有着难以描述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与哀怨无关。蓄着些胡子。不知是故意蓄留,还是懒得剃它。他的额头高而开阔,一头自然卷曲的长发,全部梳向脑后。我平时不太喜欢留长发的男人,总觉得留长发的男人过于阴柔,又喜欢纠结自恋。而他给我的感觉却是阳刚硬朗又简单。他的皮肤略微有点黑,清瘦,健壮,但不健谈。外形和气质,看上去很有点艺术家的风范。但他并不复杂。我喜欢简单的人。
我也不能算是个健谈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我更喜欢选择沉默。我总是在这个世界上飘来飘去,行踪不定。我对我自己的生活无话可说。说什么呢?说些什么好呢?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必然成为矫情的证据,成为别人诽谤的理由。
我忽然噎着,注视着面前的剩菜剩饭伤感起来。今天是除夕啊,这一顿应该是年夜饭。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经过我很多年的淡化和无数次的漠然忽视,却仍然对它心存念想与眷恋。
我的念想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眷恋?我一次又一次地背井离乡去远方,去更远更陌生的远方,我到底想获取什么?我又在寻找什么?这些疑问一直潜伏在我内心深处,从不曾消失。它们像魔鬼,时不时闪身而出,命令我突然停顿下来,命令我一次又一次地审视自己。
在这个下雪的日子里,我再一次告别双亲。当我背上背包,拖起行李迈出家门,我不敢回头看。我知道我母亲就站在我身后,双手垂立,眼里盛满心疼和无奈。她已渐渐迈入老年,但在外人眼里,她仍不失优雅与得体。她每周游泳一次,每天至少散步一个小时以上。她吞吃大量的保健品,极尽所能地保持她轻盈的体态和健康。她拼尽全力拒绝自己发胖,拒绝让白发增生,拒绝衰老。然而,白发与衰老总是不约而至。
尤其这几年,她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无可救药的绝望气息。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全部的希望。
然而,我对生活的绝望气息还是严重影响到了她。她终于发现她的无能为力。她变得焦虑、内心狂躁却不动声色。她不敢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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