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野户里就数叫驴的吼声最响亮了,第一声一下子就蹿到了半山腰,稍候一下紧接着第二声便上了山顶,盘旋几圈儿后拐弯抹角地下到山谷,叫声渐渐消失掉了。
有了这吼声,天便亮了许多,山便活了许多。尤其是放驴归来,驴们挤蹭在戏楼坪上,有叫驴,有草驴,有骟驴,叫驴吼得就更加带劲。叫驴爱冲动,见一个叫别的就随着叫,于是叫声连成一片,惊天动地,驴吼着风风裹着吼,顺着山沟往上飘,直飘到九霄云外。叫驴一边叫一边还撵着草驴乱跑,叫驴劲儿大,跑来跑去,叫驴便将前腿搭到了草驴的后背上,没来得及做什么事儿,草驴就向前突然一躲蹿,挣开了。叫驴进攻的目标大,不一会儿就跑累了,便挨到墙根儿喘气,身下慢慢脱出那长长的物件来。
有驴叫的地方一定是个村庄,循着驴的叫声走到十里皇沟的沟底就是皇沟村。皇沟东面是座令旗山,山下有九道岭,相传大概宋朝时,村里有一穷人家的爷爷死后埋到了第五道岭下的坡地上,第二年这家的媳妇怀孕了,临产时突然发现房梁上缠着一条长虫,男人见了便拿起一把铁锨捅下那长虫给铲成了两截,刚生出的男婴此时也断了气,脖子上有一道红红的印痕。老人们听他们的老人们说这是真龙现了原形,不该这孩子成事当皇帝,原因是坟前明堂不够三十里;老人们还听他们的老人们说,当时连保国大将都有了,大虎头、二虎头和螳螂手力大无比,能把碌碡举到树杈上,每顿能吃斗米斗面,真龙天子没成事,后来这三个保国大将也就被饿死了。虽然没有出了一代君主,但这条沟依然叫皇沟,这个村依然叫皇沟村。皇沟村被崇山峻岭环抱,公鸡尖细的叫声唤不醒这里的大山,只有驴的吼声才能叫来皇沟的黑夜和黎明。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那个特殊的时期,皇沟村发生了许多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驴圈
驴圈
驴圈在那个年月可是个要害地方,十几间平房一多半驴占着,剩下的是饲养员的宿舍,并兼作生产队办公室、会计室、记工室、会议室、饲料库,那时叫小队部。其实农村老百姓都不习惯这么斯文,就是小队长召集开会,站在房顶上,双手叉着腰腆着肚子也是这么喊:“一队社员都来驴圈开会喽——”连门口墙上挂着的半截铁轨,也分不清是对驴敲还是对人敲,反正铁轨一响,牲口和人都会马上支棱起耳朵来。
一队驴圈东向房,共有十二间,人占着四小间,驴占着八大间。驴占的八间房,宽8米,长25米,两排柱子中间一米半是条夹道,顺着两排柱子是驴食槽,北山墙处也有一排驴食槽,槽上方横着一根小碗口粗的木棒,拴驴用的;后墙靠着山坡,偏东一点有个陷在后山坡里的石券小窑洞。人占的那四间,宽5米,长16米,生产队一切集体活动都在这里进行。人占的屋和驴占的屋都留有大门口,驴那边的大些,门都是两开扇木板门,门腰有木闩(农村叫插关儿),门顶还有木绊子;两屋中间有道过门,只吊着门帘。人占的房和驴占的房连在一起,统称驴圈。为了区分人和驴占的地方,也把人占的那屋称作“驴圈外间或驴圈外边那间”,把驴占的那屋称作“驴圈”或“驴圈那边”、“圈那边”。
驴圈外间,进门左手是一个大锅台,锅台后面是高高的炕垛,炕垛里面是盘土炕,炕和后墙之间有个一米宽的夹道;后墙冲门口放着一张三屉桌,左边放着一个小坐柜,右边顺墙摆放着五六个盛驴饲料的大瓮;三屉桌上方有个墙龛,龛里贴着一张主席像,龛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桌下、瓮前、墙根墙角放着一些板凳、板床、木墩、石头等物件儿,供社员们来开会或记工的时候坐。
社员们都说一队驴圈拴了条疯狗,人们除了开会、记工、劳动、问驴推碾倒磨等必须去办的事儿之外,很少迈进驴圈的门槛儿,都怕稍不注意让王吉合汪汪几声,甚至咬两口。别看王吉合跟人老是一副棺材面孔,但对牲口们却格外的亲热,嘴里有叨叨不完的话,驴也听懂人话似的冲他啊啊几声,舔他的手,吻他的脸,尾巴欢快地摇摆着。人们都说他是大叫驴转世。
驴圈其实就是十几间普通平房,木梁木檩木柱子,石头干茬墙,墙外白灰勾缝,墙里白土抹面,房顶用炉渣掺着白灰砸成,地面用白土掺着麦秸夯成。驴圈往往连着库房,这一块儿就成了生产队的“武装重地”,所以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和后来人们的记忆里,驴圈永远是那么高大、宽敞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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