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海:这片飞地上的爱恨情愁》:
没有人听他的,也没有人理睬他。
吸了半年大烟的他对没有烟吸似乎并不恐惧,真正令他害怕的是劳动,是那永远也刈不完的草,永远挑不完的河泥。第一天挑河泥,筐里才放上两块泥,他“扑通”一声就瘫到了地上。而刈草,这芦苇漫漫,芦叶一划脸上手上都有了血印子,这样下去,割草的自己还不被草割死?一开始他总是说身体不好,肚子疼头疼胃疼全身疼了个遍,干部们识破了,将他像赶畜生似地赶到这芦苇荡。他仇恨地看着干部,看着一个组里那卖力刈草的阿猫阿狗们,更仇恨地看着眼前这漫无边际的芦苇草荡。
今天,又被赶来的吴强下决心了:“死就死吧。反正别指望我刈草!”死猪一样,一到工地就躺到了泥地上。太阳出来了,小虫子们爬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只当自己死了。中午饭他也不想吃,那猪食一样的糙米饭上面放了两块咸菜疙瘩,反正是要死的人,不吃!看着太阳往西边跑了,可组长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脚踢了上来:“你个二流子,做你妈的美梦吧!我们组因为你,今天任务完不成了!你他妈还吴强呢,你无一处都不强是吧!你装死,你想死啊!”上来狠命又是两脚。
吴强从泥沼里爬起,一身泥一身水地就用头撞上了这以前是上海阿三的组长:“老子就是想死了!老子不想活了!”瘦弱的吴强竟然将组长撞到了沼泽地中。“反了反啦!”那阿三没命地号叫着,吴强拿起刈草的镰刀猛地一下割向自己的右脚腕,也大叫起来:“组长杀人了,组长杀人啦!”
拖着血淋淋右腿的吴强被送进了医护室包扎,蛮横的阿三被队长喊去关了禁闭。阿三一再说明自己只不过是踢了吴强几脚,而吴强躺在医护室的白床单上咬着牙说是组长企图杀他:“我怎么会和他打呢?我怎么打得动他呢!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割伤的就不是脚脖子而是颈脖子了。”那阿三被撤了职去挑河泥,而被锋利的镰刀割断了脚筋,在白床单上躺了一个星期的吴强,一点不后悔地一瘸一拐地去了老残院。在那里,和残疾人、老人一起,整天坐在那儿搓草绳,晒着太阳搓一阵发一阵呆,28岁的他搓的草绳仍然是老残院中最少的,比那60多岁的老头还少。
炼狱。挖河泥、割芦草、建草屋,高强度的劳动对于正常的劳力也是累得够呛,何况这许多昔日上海滩上过惯不劳而获日子的地痞流氓?吴强那样的自残了一条腿,而选择更为激烈反抗甚至命都不要的也大有人在。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初秋的太阳光依旧很强,眼前的这条河汇合着阳光缓缓起舞波光潋滟。田崇志眯着眼睛说:你看就是这条河啊!那年那月,这里可是遍地的芦苇、荒草与一陷多深的沼泽地。
为了垦区的布局和清理水源,一大批人走进了这芦苇荡中,割草、挖泥,意将这块沼泽疏浚成一条河。这批人是1951年冬从上海监狱遣送来的犯人,是这荒滩上来的第二批人,又是与第一批从收容所来的人有显著不同的人。野性、暴劣、凶悍又好逸恶劳,旧上海滩的流氓习气、土匪的霸气、瘪三的流气还有肆无忌惮的无赖气,集中在了这批人数不算多但能量却非常大的人渣身上。
第一天走进茫茫芦荡,花鹏飞就大叫起来:“天啦!阿拉命要送这里啦!”一天下来,他割了一小捆芦苇后,回到地铺上再也不想动弹了。在上海的日子,吃香喝辣,每月逢十五还有人进贡,那三条弄堂可是梳着油光光大背头的花大爷的天下。哪家摆个地摊都得先到花某人这儿来报个到,那两个妓院的姑娘,他只要去都是投怀送抱的。花大爷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是前世修的福;现在来到这芦苇荡,是哪世祖上作的罪孽啊!到了第三天,腰酸背痛的他跪在地上请求:“这草我实在是割不了,饶了我吧!要不让我回上海死吧!”干部飞起一脚:“要死,你也死在这芦苇荡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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