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尘梦
一
尹松果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喜欢对种种事物下结论。对于梅谦石和简萤的这一段故事,她得出一个结论,说特别的缘分必是来自天赐。当然她还下了一个结论:天善妒而天赐的缘分必然有因无果。这已经说的是后话。
一九八0年的二月间,梅谦石应邀到南京大学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很热闹的思想研讨会,当时何洗尘恰好在南京一年一度地探望老母亲。何洗尘家在上海路,离南京大学非常近,梅谦石便时常到何洗尘家去坐一坐。梅谦石很喜欢何家那种游于归来的人间气息。
在新疆支边的时候,梅谦石和何洗尘便是朋友,那时候梅谦石是团部的宣传干事,何洗尘是团部卫生所的卫生员。后来他们一块儿考到武汉去读书。梅谦石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何洗尘在同一所大学的病毒专业念了四年本科。
再后来,他们先后留校,就在那里安身立命。
梅谦石和何洗尘的友谊,表面上看起来聊胜于无,是所谓真正的君子之交。 何老太动辄便抱怨:“你们俩,无论谁先给我生个孙儿孙女,也算是真有一份孝心。”可见老太太早就不把梅谦石当作外人。梅谦石的母亲早逝,父亲在山东的老家当了大半辈子走乡的铁匠。老爷子不喜欢有个固定的家的概念,哪里有一盆好炉火,有几盅好酒,有相好的女人,哪里便是临时的家。
那一天,冷雨兼细雪,春寒逼入。梅、何二人突然兴起,骑车去逛老远的栖霞古寺。梅谦石自有他的理论,认为古寺当在冷僻之处,人迹罕至时,方不失为一方净土。香火鼎盛,随缘功德,说到底,总不免带着俗界的功利气息。
栖霞寺那一天果然非常之清静。
何洗尘认识寺中的一位老和尚。老和尚“文革”中被迫还俗的时候,曾经在上海路菜市场附近靠卖葱姜度日,和何洗尘如今已经去世的父亲常在一块儿下棋。
老和尚正独自枯坐,忽见客至,自是十分喜欢,邀至禅房,用好茶相待。只见半明半暗的禅房中,拢起一盆好炭火,火盆正中的铁支架上,用瓦壶煨上了浓浓的铁观音。
三人闲谈片刻,茶开了。茶香一时四溢,顿使禅房暖意融融。老和尚斟上茶来,何洗尘正待细品,梅谦石已经一盅热茶豪饮下肚。飞陕地连饮三杯之后,他以手抚胸,道:“这三杯滚烫的茶水下去,总算暖和过来了。”何洗尘笑道:“可惜了一清师父的上品铁观音了。”老和尚笑笑道:“无妨,无妨。”又为梅谦石斟上一杯,梅谦石便端了这一杯茶暖手。
何洗尘向老和尚介绍梅谦石,说他是六十年代初边塞诗的一位才俊。梅谦石笑道:“年少血旺时的勾当,哪里值得一提!”老和尚便连连道“幸会”,眉飞色舞间,竟然也吟诵了几句边塞古诗,“风掣红旗冻不翻”之类。
炭火毕剥,瓦壶徐徐地喷吐水汽,茶香仿佛把禅房杏黄色的门帘濡染得有了几分诗意,在这样的氛围里谈论大漠狼烟、长河落日,情感上的落差特别明显。隔着窗玻璃望出去,禅房的廊檐下堆满了凌乱的建筑材料,刚刚修复的古寺又待进一步地扩建,很有点曾经败落的大户东山再起的浮夸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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