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风华》:
院里灯火正明,廊下一溜儿灯笼挂着,好不热闹。
席间笑语晏晏,几个皇子妃嫔珠圆玉润的笑声轻盈若燕,皇帝坐在正首,正侧头与身边的皇后笑言着。端庄秀雅的皇后微微抿唇一笑,侧首与皇帝笑道:“今日请来的春和班,是极为有名的,听闻二殿下亦是常客。今日主唱的这一位,正是班主力荐的新人,名字叫作晴岚。” 皇帝目光扫下席下,原本属于二皇子谢绎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便开戏吧。” 内侍退下吩咐了一声,不消多久便见白衣的少年琴师抱琴走上戏台,在侧边静静坐下,如青山坐定,不动分毫。
四周热闹喧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静坐于侧,拨了拨琴弦。未成曲调,却别有风韵,几个试音下来,那曲调方流畅起来。
踏着旋律,素衣浓墨的青衣花旦方才一步步分花拂柳行来。
“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她掩面叹了一声,满目凄色,又道,“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长袖扬,香风起,云鬓落,吹落青丝如雪。
才几个转身,那看不清面貌的名伶又凄凄婉婉地唱道:“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她身姿绰约,体态柔婉,俯身梳理长发,泪盈满眶,宛然真情流露。
台下人正自叫好,一片掌声,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妃子早已拿出了帕子,低头拭泪。
晴岚眸光一动,画得妩媚的双眼宝光流转,正落在那白衣琴师身上。
仿佛心有灵犀,本应是凄凄戚戚的曲子忽然换了曲调,霸王竟也未来得及出场。
肃杀之气突兀地流畅倾泻,激得人热血沸腾,席下忽然一片寂然,满场的静寂之后,唯有皇帝突然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好戏!” 白衣的琴师肃然而奏,台上着了粉墨的女戏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吟唱着,细听来,竟是慷慨激昂的《满江红》。
她的声音高扬清悠,隐然有穿云裂石之感,挥罢衣袖,铮然而歌:“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她眼中冷冽的光芒更盛,仿若一柄磨砺的剑,孤高而突兀。待唱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时候,她陡然提高了声音瞬间宛如冲流而下的激泉,清冽乍碎,惊得人心剧震。
晴岚蓦然抬头,点了足尖从戏台上一跃而下,少女周身的彩衣铺陈旋开,如同空中展翅的蝶,向着高台上的明黄色身影掠去。
皇帝依旧安然坐着,唇角含笑。
骤然之间,横空飞出一道剑光,晴岚侧身避过,手中匕首凌空一转,晃出身影,然而甫一立定,两把锋利的剑尖同时横在了她的颈间。
晴岚蓦然抬首,看向皇帝,冷冷涩声:“你早就知晓。” “那有何区别?”皇帝悠然一笑,走下龙辇。
他近到晴岚面前,冷声指着侍卫道:“把她的脸弄干净。” 两个侍卫上前按住晴岚,就近拉了她生生压进种了睡莲的水池中,再猛地拉起。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湿漉漉的头发垂了下来,身侧的侍女粗砺地用锦帕将她脸上的油彩擦拭干净。
浓厚的彩妆下是一张清秀素净的脸,肤色微白,眉色黛青,然而那双眼睛,再无方才的妩媚柔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杀意,以及,刻骨的恨。
皇帝微微颔首,伸手抬起晴岚的下颌。
“果然是你。”他松手,低低沉沉地笑了,“这三年来,你竟一点长进也没有,依旧这么天真,或者说,愚蠢。” “彼此彼此。”晴岚冷然一笑,“谢琛,你也不过如此,就算得到了天下,也早晚会失去。” “是吗?”他忽然扼住她的脖子,“可惜,你大约是看不到了。” 他的手越来越紧,晴岚只觉喉间的疼痛如火灼烧,呼吸一点点地急促起来,这窒息般的痛苦却让她的神志更加清醒。
“儿臣贺寿来迟,还望父皇恕罪,愿父皇永留江河、万岁流芳。” 仿佛山涧里的清泉,清越利落的声音在一片沉默中忽地响起。
御林军突地分开,中间留了小道,一人正走近,紫衣松松套在身上,长袖垂到指尖,衬得整个人极为消瘦,却偏偏风姿清艳。
“二殿下。”四周的侍卫上前,向他行礼。
二皇子谢绎抬手示意侍卫免礼,从晴岚身边一错而过,好似未曾见到这一幕般,旁若无人地向着皇帝微微笑道:“父皇。” 谢琛看了他一眼:“起吧。”他神情已然缓和下来,蓦然松手,向后一挥,“把她带下去关进西牢。
”他凑近晴岚的耳边,低笑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救你呢。” “不会有人来的。”晴岚冷冷一笑,“站上这个戏台,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谢琛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笑道:“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你说呢,小公主?” 晴岚别过头去,挺直了背脊,由两个侍卫强压着带了下去。
皇后上前,含了几分担忧,欲言又止。
谢琛的神色平静如水,他一字一字地道:“皇后,这就是桐山公主。” 四周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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