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赶到四舅家，把伤者放下，便扑通一声给四舅跪下了：“张四爷，求你救俺弟弟一命，俺这弟弟还没成亲了……”<br> 四舅一把将他拉起：“不用多说，救人要紧！”说罢，操起一把剪刀，将伤者的裤脚剪开，露出一条红肿的小腿。他不顾骚臭，凑近端详了片刻，又和壮汉一起把伤者抬进了里屋……<br> 这个时候，闲杂人员是不许到里屋去的。我们等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四下跑开了。大约过了个把钟头，见到那群人从四舅家出来了。伤者还是由壮汉背着，但已经清醒；一行人与刚才判若两样，皆喜形于色，步履轻松，危险已然解除。<br> 四舅帮人治伤，是不收钱的。当然，那时候庄户人家一年只有年终一次寥寥无几的分红，平时也拿不出钱来。为了感谢救命之恩，伤者家人多数提一篮鸡蛋，或拎两只鸡来，四舅也不推辞。<br> 四舅的儿子叫扣成，比我大几岁，因为常有鸡蛋吃，长得壮实。<br> 扣成十三四岁那年夏天，变得神神秘秘。他的左手始终握着拳头，被一块手帕包裹着，见到人躲躲闪闪的。我们都觉得奇怪，说天气这么热，你手上还缠着个手绢干什么？你不嫌热呀？<br> 在我们一次次软磨硬缠之下，扣成终于解开手绢，露出手掌里的神秘之物：一个煮熟的鸡蛋黄大小的小丸子。我们感到很失望，这是啥呀？能吃吗？整天握着它干什么？扣成说：“这是掌心丹呀！我这是在炼丹，是俺爹叫俺炼的。”<br> 掌心丹的神奇和威风我们是知道的，扣成承担的使命竟然是“炼丹”，他在我们的心里一下子高大起来。<br> 直到成年之后，我对掌心丹的炼制过程，才有了更多的了解。原来，这种药丸由七八味中药配成，搓成鸡蛋黄大小。不炼，这玩意儿就永远是药丸子；炼了，才成为“丹”。炼就这种“丹”，既不需太上老君那样的炼丹炉，又不能任其自然发酵。需要的是一只手，将药丸子握在手心，过上整整三年的伏天。丸子被掌心里冒出的汗水煮熟了，被劳宫穴之精气攻透，颜色由蛋黄色变成了紫褐色，这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丸子才炼成掌心丹。<br> 可是，掌心丹的传承太讲究，也太容易出意外了。首先是传男不传女，握药丸子的手，必须是十多岁童男子的左手，这童男子必须是自家的亲儿亲侄。这些还好办，最容易出纰漏的是，炼丹者将药丸子握在手中，绝不允许与家人以外的任何女性接触，万一避之不及，撞对面了，也要目不斜视，趁早远离。据说这是严防炼丹的童男子动了邪念，精气外泄；据说“丹”炼得成与不成，灵与不灵，关键在于此。难啦！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正是青春萌动、想人非非、精神十足的时候，你锁他一天两天可以，十天八天还行，可这是三年的伏天呀，三三如九，九十个酷热的白天和黑夜，总不能把炼丹者整天锁在家里吧？<br> 听说最初四舅让扣成炼“丹”，儿子还是配合的；但到了第二年，扣成就不太情愿了；到了第三个伏天，扣成就跟他爹闹别扭了。那时，大我们几岁的扣成已经不愿意带我们“这些小毛孩子”玩了，他跟他爹如何吵闹的，我们没有亲眼所见，也没听他自吹自擂，只耳闻个大概。扣成的意思是，那块手绢裹住的不只是一只手，而是他的整个身体，叫他动弹不得，叫他失去了自由；他觉得很委屈，仿佛旧社会的小女子，被裹住正在发育的脚。他爹软硬兼施，最后答应为他攒钱娶媳妇，扣成这才把最后一个伏天坚持下来。<br> 药丸子在扣成的手心里历练了三个伏天，炼成了紫褐色的“丹”。但这枚掌心丹的功效，却大打折扣。一般的毒疮及蜈蚣、蝎子乃至青梢蛇等咬伤，都还能够对付，而对蝮蛇咬伤，却基本无效。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四舅疑惑重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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