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文艺思想史》:
四
在隐逸之风盛行的元末,王蒙虽因避乱而隐居黄鹤山,但未想彻底远离政治而归隐。作为赵孟頫的外甥,他在继承赵孟頫文艺思想的同时,也继承了家族在事功上的荣耀与梦想,一生犹豫徘徊于仕隐出处之间。倪瓒在《送王叔明》中说:“连榻卧听雨,剧谈清更真。少年英迈气,求子不多人。仕禄岂云贵,贝琛非所珍。当希陋巷者,乐道不知贫。”以颜回的安贫乐道为榜样,对无法自甘寂寞的王蒙加以规劝。但他在《题王叔明岩居高士图》里这样称赞王蒙:“临池学书(一作‘笔精墨妙’)王右军,澄怀观道(一作‘卧游,)宗少文,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把王蒙视作王献之和宗炳一样的书画名家。
元画四家中,黄公望以游戏笔墨展示天真烂漫的心情和风景,深得墨戏之“三昧”。吴镇用墨最湿,王蒙用笔最繁,虽笔墨技法不同,但都认同“书画同源”的文人画传统,以“游戏笔墨”为绘画创作的主要方式,追求平淡天真、高旷清远的审美风格。与当时的画家多以简笔写意不同,王蒙用繁笔来写“意”,以平淡、悠远、恬静的情感处理紧凑的构图,于看似繁密的画面透露出清空淡远的“意态”。他在《题己画花溪渔隐图》里说:
御儿西畔溪霅头,两岸桃花绿水流。东老共酣千日酒,西施同泛五湖舟。少年豪侠知谁在,白发烟波得自由。万古荣华如一梦,笑将青眼对沙鸥。该诗题咏的《花溪渔隐图》,由纵向的远景、中景和近景组成,空间较为的紧凑。作者用绵密纤细的皴法加上淡墨的点染,层层皴染,以营造幽深的繁密景象。又用题在此图右上方的诗抒写悠闲自在、清逸无求的情性,荣华如梦而笑对沙鸥,无失意的哀怨和忧伤,只有归隐后的平淡,高逸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构图和笔法较为繁复,但在层层的皴染和紧凑的描绘中透露出一份闲静、悠远的“简意”,实现了繁密之美在空灵精神层面的生动呈现。王蒙在《题己画清濞垂钓图》里说:
君家清渰上,垂钓绿阴中。露湿芙蓉月,香销菡萏风。
移舟入烟渚,横笛坐花丛。自识忘机客,无心问塞翁。在题诗作画的过程中突显诗人雅趣,将超然世外的隐逸闲情融入清旷缥缈的景色中。命运的安排,使作者不得不退避社会而归隐,他泛舟酣酒,与沙鸥为伴,但在溪水烟波缥缈的景象背后,还是有些若隐若现的惆怅情思。王蒙《题己画》说:“苍崖积空翠,怡我旷古心。飞泉落深谷,泠泠弹玉琴。尘销群翳豁,松雪洒闲襟。清谣天籁发,如聆正始音。”于诗中表现回归山林的旷达,安于聆听清冷琴声的隐居生活,似乎已经在虚静中使精神得到了澡雪。
在文人“墨戏”中,无论是书法的“气脉通连”,还是绘画的气韵生成,其实都是在审美创作中追求物我精神融通后自成一家的美学风格。这种意义上的“书画同源”思想,不仅勾连了书法与绘画,其实也联通了诗歌。王蒙以繁密弯曲的皴笔来写山峦,繁密紧凑的山石叠加,却能够凝聚成盘旋而上的飞龙气势,这本身就是一种似繁而简的表现。他在《题己画仿荆浩高山仙馆图》里说:
芙蓉削翠入空蒙,写出东南第一峰。欲向此中觅佳趣,
临风长啸依孤松。书法、绘画皆是人的创作,与诗歌一样,受人心情的支配,是“心”的情感抒发。在审美体验中,情绪和情趣贯通诗、书、画,也影响到对“书画同源”的认识。王蒙在该诗的跋里说:“昔洪谷子作《高山仙馆》,曾作金章宗御府秘玩。笔力奇伟,不可以画家蹊径求也。拙朴鄙野,聊写一时之趣耳。”文人书画在用笔上存在着同法的基础,有笔墨技法上的同源意义,但“书画同源”更深一层的内容,还在于气脉意气的贯通。王蒙盛赞荆浩画笔力奇伟的同时,说自己的画“拙仆鄙野”,谦虚的背后,实际上是对绘画取法书法的推崇,以及对外祖父赵孟頫积极提倡绘画书意化的进一步继承和认可。他自谦的“聊写一时之趣”,与其在诗中表达的“欲向此中觅佳趣”一样,道出了“书画同源”思想的深层蕴涵,即以笔墨情趣展现文人的生命情调和审美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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