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皮姆被誉为“20世纪的简·奥斯汀”“20世纪*被低估的作家之一”,《佳媛》是其广受喜爱的代表作。沉寂多年,芭芭拉·皮姆一直坚持书写她静水流深的文学天地,以不变应对世事变幻,冷静审视人生的荒谬与悲喜。在《佳媛》里,皮姆巧妙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何为优秀女性? 从芭芭拉·皮姆的年代至今,依然有很多人认为女人的*好归宿即是结婚生子,成为贤妻良母。就算如《佳媛》中的米尔德丽德这般“大龄未婚”,也应该为她所在的教区服务,为身边的男性忧心操持。“优秀女人”对于米尔德丽德,更像是个诅咒而非赞颂。即便如此,米尔德丽德仍能保持平常心,以旁观者的姿态反观生活,嘲讽自己与身边的人与事。书中那个“克己复礼”的宗教社会早已不复存在,但女性的自我价值、自我追求以及女性在社会中的身份地位,仍是当今时代需要不断追问的问题。
《佳媛》是芭芭拉·皮姆极富深意与趣味的高雅喜剧。故事发生在二战后的英国,米尔德丽德·拉思伯里是一位牧师之女。性情温和且单身独居的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佳媛淑女,她忧他人之忧,急他人所急,不断卷入周围各种人的生活琐事,自己却过得压抑克制,无人关心她想要什么。皮姆的风格颇似简·奥斯汀,专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滑稽与悲喜;文风看似温和委婉,实则犀利尖锐,充满讽刺意味。
第十四章
准备与格雷太太共进午餐,我在穿着上费了点小心思,我的打扮还引起了邦纳太太的评议,她以为我碰面的对象是“某次大斋节礼拜后我去搭话的那位英俊绅士”,当我如实交代那不过是又一位女士时,她不免有些失望。
“我真希望是那位绅士,”她说道,“尽管只看了一眼,我对他挺有好感的。”
“哦,他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很快答道,“而且他也不喜欢我,你知道,这还是有区别的。”
邦纳太太对着面前那堆索引卡片神秘地点了点头。她是伟大的小说读者,我能猜出这会儿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准时来到餐厅,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格雷太太来了。
“真抱歉呀。”她微笑道,我能听见自己礼貌地小声抱怨自己来早了,好像她迟到真是我的过错似的。
“你通常去哪里吃午餐?”她询问道,“也许你回家吃饭,因为你只在上午工作?”
“是的,我有时回家吃——要不我就去里昂餐厅之类的地方。”
“哦,里昂餐厅——我想我不能去!人太多了!”她打了个颤,开始浏览菜单,“我觉得咱们应该点杯喝的,你觉得呢?我们点些雪利酒如何?”
我们喝着雪利酒,极不自然地聊着教区里各样事情。食物端上来后,格雷太太只吃了一小口,然后用叉子将它挪到餐盘边上,这让我显得颇为野蛮,因为饿坏了,我把什么都吃了。
“我就像《克罗姆·耶娄》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 1894—1963)的小说。里的那些年轻女人,”她说道,“如今这时日回家暗自吃顿好的没那么容易了。她们吃的是什么?一整块大火腿,我知道,但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能问她是否想再点点儿别的。
“哦,不必了,恐怕我天生就那么点食量,然后一切都变得没那么容易,你晓得的。”她望着我,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在邀取信任。
这让我感到拘谨尴尬,就像我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但我觉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尽管也只说出那么一句:“是的,确实不容易。”
这时候,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水果沙拉。
“我觉得您这一路生活也不容易。”格雷太太继续道。
“哦,那是,”我发现自己的语调变得有点生硬,“说到生活,谁又容易呢?”氛围变得有些滑稽,两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在一个明媚夏日享受着可口的午宴,却讨论着她们人生的难易或其他种种。
“我没结过婚,实际上缺乏生活幸与不幸的体验。”
格雷太太笑了,“啊,是呀,生活总是喜忧参半的……”
“你看,世上有那么多破碎的婚姻。”我开始道,继而不得不诚实面对自己,合计着我知道的例子。 除非算上内皮尔夫妇极不稳定的处境,我一下也想不出什么个案来,但愿格雷太太别再针对这点让我继续下去了。
“是的,我想你在工作中一定见过不少这类情况。”她表示赞同。
“在我的工作中?”我疑惑地反问道,“但我的工作是关怀那些上了年纪的淑媛。”
“噢,”她又笑了,“我以为她们是些堕落的女人或类似群体,尽管我认为淑媛也会失足。但现在想想,朱利安曾和我说过你在哪里工作。”
她随口说出了这个名字,但显然她已等候多时开启这个话题。我想象着他俩聊到我的样子,好奇都说了些什么。
“朱利安向我求婚了,”她很快继续道,“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
“哦,但我早知道了,我的意思是我猜到了。”我语速轻快道,“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
“你感到高兴?噢,那我就放心了!”她大笑起来,又点燃一支烟。
“是啊,这对你俩都是极好的事,我祝你们幸福,”我含含糊糊地说道,对于那份更深的我没有真正感受到的快乐,我也无法给出什么解释。
“你真是贴心,我还很担心……哦,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担心什么?”我问道。
“噢,担心你会反对……”
“神职人员的遗孀?”我笑了,“我怎么会反对呢?”
她也笑了。我们似乎不该因她是神职人员遗孀而微笑。
“你和朱利安将是极其般配的一对。”我愈发认真道。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她说道,“你真不介意?”
“介意?”我边说边笑出声来,但很快我收住了笑声,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她试图告诉我,听闻我对此并不介意她有多么高兴和释怀,因为她觉得我一定很想嫁给朱利安。
“噢,我当然不介意,”我说,“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但从来没有其他问题,不会有什么超越友谊的事发生。”
“朱利安觉得或许……”她犹豫道。
“他觉得我爱他?”我大叫起来,但恐怕声音太响了,因为我发现邻桌女士被逗乐了,对同伴说了点什么,“但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想法?”
“哦,好啦,即便有什么原因,我猜这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格雷太太轻描淡地辩解了一句。
“你意思这很常见咯?是吧,我估计过去确实如此。”
我真蠢,怎就没从这角度想想?我没想到别人会猜测我爱朱利安。但确实有这可能,老生常谈显而易见的情境,未婚的神职人员和女人,两个都是体面人,都热衷教会服侍,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看?朱利安自己?威妮弗雷德?布拉特修女?马利特先生和科尼比尔先生?当然,我在想,若是全然坦诚地面对自己,当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曾转过念头:我们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那不可能,我再没有过别的想法。
“哦,我希望你别为这事担忧。”我尽可能表达得真诚,以此掩饰住我的困惑。
“不,完全不担忧。我是怕陷入爱河的人都比较自私,或许会没顾及别人可能有的感受。”
“当他们爱上了别人丈夫或妻子,那当然就不顾了。”
格雷太太大笑起来。“这就是你,”她说道,“一个见识了很多破碎婚姻的人。”
“威妮弗雷德听到喜讯会为你们高兴的。”我说。
“哦,对了,亲爱的威妮弗雷德,”格雷太太叹了口气,“可能会有点小问题。”
“问题?怎么了?”
“是的,这个小可怜,我们结婚后她去哪里住呢?”
“哦,我确信朱利安想让她留在牧师公寓,他俩彼此相爱,她可以换到你现在住的那个房间。”我提了个实用的建议。
“亲爱的,但她挺烦人的,不过我知道你很喜欢她。”
喜欢她?是的,当然,但我太清楚了,要是住在一起,她可能会是个让人头疼的姑娘。
“那就是我正在考虑的,”格雷太太欲言又止,“不,或许我真的不该问出口。”
“你意思是让她搬来跟我住?”
“是啊,你不觉得这主意很棒吗?你们相处融洽,而她又很喜欢你。而且,你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是吧?”
房里温度突然升高许多,我看见格雷太太的脸凑得很近,她睁大双眼,目光犀利,她的牙齿细而尖,她杏色的皮肤细腻光滑。
“我想我做不到。”我边说边收起提包手套,因为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圈套,只想逃离。
“哦,米尔德丽德,请再想想,世上总有好心人,我知道你就是其中之一。”
“不,我不是。”我毫不客气地回应道,因为没人真正想做好心人,有些事会令人感到非常郁闷和沮丧。
服务员在我们旁边徘徊,格雷太太很快从桌上拿起账单。我在包里乱摸一番,掏出些钱给她,但她坚定地将我的手推了回去,我只得被迫收起来。
“买单是我能为你做的*小的一件事了。”她说道。
“朱利安知道吗?我指关于威妮弗雷德的事?”我问。
“天哪,不。我觉得*好让男人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你说呢?”
“好吧,我也觉得。”我的回答犹犹豫豫的,觉着自己在这方面处于劣势,因为我从没碰到过要向一个男人隐瞒些什么的情况。
“我相信你和威妮弗雷德肯定能处得特别好。”格雷太太劝说道。
“她可以住到格雷特雷克斯牧师那里去。”我敷衍地提出建议道。
“这两个可怜人儿,我只能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我好奇会发生什么,或者完全没可能?要是女人不出嫁她们会做什么呢?”她若有所思道,好像真想不出什么答案,毕竟她自己结过婚,很快又要再婚。
“哦,她们和年老的长辈待在家中,会插插花,或者从前是那样,但现在她们可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住进卧室兼起居室或旅社。接着她们当然成了教区里必不可少的人物,当中有些人甚至会去宗教社团。”
“哦,亲爱的,听你这么说,这生活真够沉闷的。”格雷太太显出歉疚的样子,“我猜现在你该回去工作了?”她提醒道,就好像我和沉闷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似的。
“是的,”我扯谎道,“我得回去待会儿。非常感谢你的午餐。”
“噢,不客气。有时间我们下次再聚。”
我朝办公室反方向走,当看见格雷太太坐上巴士,便进入了一家商场。我觉得自己必须逃离,期望消失在一群忙着购物的女人中间,因此我盲目地跟着一群人挤进某家大百货公司的旋转门。她们当中有些人疾步冲向这个或那个部门和柜台,但还有些和我一样的人,看上去很迷茫,推推搡搡中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为好。
我在大堆衣物中穿梭闲逛,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柜台,那里堆满了瓶瓶罐罐的面霜和唇膏。我突然想起阿利格拉·格雷靠近我时那张光滑细腻的杏色面孔,好奇她用了什么能有这惊人的效果。柜台旁有面镜子,我看了看自己的脸,黯淡无光,愁容满面,瞪大的眼睛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嘴唇则毫无血色。我觉得自己未必能有张光滑细腻的杏色面孔,但我想,至少我可以买支新口红,于是比对起色卡来。那些颜色的命名都很古怪,但*后我选了个似乎正常的,于是开始在一个装满口红的盆碗里翻找,努力找出那一支来。然而,我选的颜色要么不常见,要么里头压根就没有。柜台后那个女孩,意兴阑珊地看着我乱翻了好一阵,终于开口了:“亲爱的,您要找什么色?”
听到“亲爱的”这声称呼,我不免有些生气,尽管这听上去可能比“女士”更友好,但也确乎暗示着我还不够资历获得某种敬称。
“那色叫作‘夏威夷之火’。”我咕哝道,觉得自己真蠢,因为我没想到自己还得响亮地说出这个名字。
“噢,‘夏威夷之火’。亲爱的,那更偏橙红色。”她犹疑道,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我觉得那颜色您可能不太适合,但我想我这里有一支。”她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盒子,开始在里面找。
“哦,没有也没关系,”我加快语速道,“或许别的颜色更好。您推荐哪一款?”
“呃,亲爱的,我也不知道,真的。”她茫然地看着我,好像没有哪个颜色真适合我似的,“‘热带丛林红’非常流行——或者‘海珊瑚红’,那也是很漂亮的色,你知道的,相对浅些。”
“谢谢,我觉得还是拿‘夏威夷之火’吧。”我固执地说道,咀嚼着这个滑稽的名字,内心深感羞愧。
我匆匆离开,走进电梯里。“夏威夷之火”,真是的!再也想不出什么比这更不合适的了。我开始微笑,差点大笑出声,不过我突然想起格雷太太,她的订婚、对可怜的威妮弗雷德的担忧,这使我冷静下来,我不断上下扶手电梯,层层上行,直到我抵达顶层女盥洗室。
盥洗室里真是一片肃然简净,这地方可让我们所有人反思下物质无意义及自己的生命。看着女人们对着镜子拼命捯饬自己的脸,长大嘴巴,咬舔双唇,用粉扑拍打鼻子和下巴,我想起了《圣经》经文:“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出自《新约·彼得前书》第一章24节。有些女人已放弃了挣扎,她们陷坐在椅子里,身躯向下瘫着,双手搭在手提包上。一个女人躺在长沙发上,帽子鞋子都脱下了,眼睛也闭着。我握着如厕便士从她身旁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随后我走进一家餐厅喝下午茶,那里大多都是女人,偶有一个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她们似乎又振作起来,面孔装点一新,喝了茶便精神焕发。许多人因着一天的欢乐血拼心满意足,回家后终有收获让她们贪享眼福了。而我,只买了“夏威夷之火”和一份单调的晚餐。
……
——安妮·泰勒
“拿起她的书时,我总是满心欢喜,仿佛旧友重逢,她能给予我安慰,开拓我的视野,并让我开怀大笑。”
——吉丽·库伯
“我更愿意读芭芭拉·皮姆的新作而不是简·奥斯汀的。”
——菲利普·拉金
“高雅喜剧的典范之作。”
——大卫·塞西尔
“芭芭拉·皮姆善于捕捉社会行为中的精微玄妙之处。”
——《泰晤士报》
“我推荐过的书中,从未有一本像本书一般受到所有人喜爱,我很确定,并且向读者保证《佳媛》是一本好书。”
——玛嘉妮塔·拉斯基,《观察家报》
芭芭拉·皮姆:“20世纪的简·奥斯汀”
——Harpers &Qu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