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文学(总第11期)》:
大车载着母亲颠了三天三夜,让她记忆犹深的,是有一天在途中投宿,赶车的大爷领着她走进一间茅草屋,正在烤火的女人白光一闪,吓得慌忙躲了起来,原来竟穷得没有穿裤子。吃饭的时候,男主人端出一碗黑糊糊的东西,一问,是头年采下来腌好的榆树叶。
母亲那年三十七岁,化名黄代芳去围场工作,但已是个老资格的共产党人了。她十七岁从事地下斗争,十八岁在加入国民党的同时加入共产党,二十岁在湘西参加红军并嫁给我父亲贺龙,二十六岁带着刚出生的我参加长征;1937年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她二十八岁,经党中央、毛泽东主席批准,被派去莫斯科共产国际党校工作和学习。当她1943年历经千辛万苦,从西伯利亚经新疆回到延安,妻子的位置已被人取代,日夜思念的孩子也杏无音信。当时,人们都以为她受不了这种打击,说不定会精神崩溃,会疯掉。但她的精神非但没有崩溃,没有疯,而且仍像一个战士那样站在她从前的队伍里。面对人们投来的目光,她淡然一笑,说,我是来革命的,又不是来嫁给某个人的。但母亲意识到此后的路必定荆棘丛生,坚决要求往前线走,往血泊中走。她想那么艰难的路都走过来了,那么多的同志都牺牲了,我这条命还有什么可珍惜的?
母亲来围场工作,最直接的原因,是热河省医院出现大批伤病员死亡事件。这家医院是从日伪手里接管而来的,许多伤病员莫名其妙地死亡,普遍怀疑有暗藏的敌人从中破坏。正担任冀热察辽军区政治部保卫科长的母亲闻讯去调查,没抓出暗藏的敌人,却发现医院条件简陋,人手紧张,管理非常混乱,轻伤员送进去被拖成了重伤员,重伤员送进去得不到有效治疗,只能眼睁睁死去。她还去医院后面的坟场看了看,看得她心惊肉跳。当时正值寒冬,坟场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坚硬如铁,一锹铲下去火星四溅。由于墓坑挖得浅,尸体的掩埋草率从事,烈士们埋下去没几天就被野狗扒了出来,尸骨扔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
从医院回军区的路上,母亲心情沉重,浮想联翩。她意识到省医院出现的问题,是因为形势发展得太快,地方特别缺干部,急需派人下去发动群众,做好支援部队的工作。否则,当激烈的战争到来,损失将不可设想。
当母亲申请脱下军装,要求去地方工作时,人们都以为她的脑子出了毛病。都知道她在大革命时期入党,又经过长征考验,还到苏联喝过洋墨水,这样的资历在党内军内都没有几个,谁敢让她轻易离开?所以,只好请部长亲自出面来挽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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