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食/云端美食笔记》:
鸡蛋粥
童年记忆里有一碗蜡黄蜡黄的鸡蛋粥,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
那时候,我才上小学,爷爷奶奶家发生了一场火灾,那一场大火,是我记忆深处最为恐怖、心痛的片段。当时火烧连城,整个一片居民区最后都烧成了苍凉的灰烬,祖上留下的东西,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所剩无几。火过后,爷爷奶奶失去了家园,他们先是搬到一个关系好的朋友家里寄居了半年多,然后才住进三井巷里的一问小屋,我记得那屋子还是泥地的。经过了如此大的变故,两位老人已身心疲惫,爷爷更是卧床不起。
大变故造就了生活的转折点,本来还能平稳维持的生计,突然陡转直下,捉襟见肘。爷爷常常咳嗽,他年轻时曾经犯过的肺病,似乎又死灰复燃,严重了起来。爷爷根本去不了医院,开始时是请医生到家里打针,后来,估计再也消受不起,奶奶就自己学打针。见她在萝卜上扎,又在土豆上扎,年少的我不懂事,觉得十分好玩,偷偷拿了针管也在蔬菜瓜果上扎,乐此不疲。奶奶毕竟是女性,真要她在瘦骨嶙岣的身体上扎针,每次都觉得十分罪过。最后,她实在做不下去,就让我爸过来给爷爷打针。我爸从没接受过培训,当然是笨手笨脚的,像张飞玩绣花针。虽然我觉得在蔬菜水果上扎针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事,但每次看到爷爷瘦骨嶙峋的身体上被硬生生地扎进钢针,心也跟着一阵阵刺痛,好奇想看,却又十分受刺激,因此就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仿佛那会削弱事情的严重性似的。
生活变得十分清贫,平时家里就没什么好吃的,更别提补充营养了,对于一个病中的人来说那是雪上加霜。似乎每天都是咸菜、清粥、豆腐乳和花梗股(凤仙花的秆子腌的)。现在这个年代,这种饮食方式倒是十分有利于减肥(甚至我们当地人叫的花梗股,竟然已经登上大雅之堂,与臭豆腐一起烹饪,号称“双臭”)。那个年代,三月不知肉味是常有的事。即使躺在床上没什么能量消耗,爷爷还是日渐消瘦,最后瘦得仿佛只剩了一副骨架,起身上厕所的时候,就如同一副行走的骨架,让人震惊。
奶奶想尽方法给他补充营养,力求保证每天一个鸡蛋。这是极其不容易的!奶奶把鸡蛋打散,兑入粥中搅拌均匀,一碗热腾腾蜡黄蜡黄的鸡蛋粥就这样端上了爷爷的床头。粥中是没有加入白糖的,那时候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钱去买白糖!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碗鸡蛋粥仿佛是一碗神秘的圣品,一碗十全大补、消除百病、延年益寿的圣品。我趴在灶台边,整个过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然后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给爷爷送去,仿佛一路闻着香味,也沾了便宜。虽然奶奶对我十分宠爱,但这一碗粥,是任何人都动不得的!有一次,我实在馋得不行,奶奶看我可怜,就舀了一调羹给我吃,粥一入口,我仿佛尝到了世界上最最美味的玉液琼浆,鸡蛋香在口中弥散开来,虽未加白糖,却有丝丝甜意。鸡蛋香加上稻米香,温润甜糯,竟然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在监狱里关了三四年的囚犯,第一次吃到回家的热饭,暖到心里。
那碗鸡蛋粥的味道,竟然三四十年了还记忆犹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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