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归来兮:夏丏尊,用心教育用爱感化/百年中国记忆·教育家丛书》:
我们中国办学已经二十年光景,这个道理好像大家还没有了解。社会上大概批评学校里的课程无用。有几种父兄竞要求学校说:“我的子弟只要叫他学些国文算学。体操手工没有什么用场,不必叫他学。”普通学校里的学生也有专欢喜国文的,也有专欢喜数学的,也有专欢喜史地的。遇着洒扫劳动的作业,大家就都不耐烦。这种都是将材料当作目的物看,当作学问看,不当它养成人的方便看的缘故。不但社会和学生不晓得这个道理,就是教育者,不晓得这个道理的也很多。现在大多的教育者,无非将体操当作体操教,将算术当作算术教,将手工当作手工教罢了。
课程自课程,人自人,这种无背景的教育,就是再办几十年也没有什么效果。所以教育上第一件事是要以人为背景。
人是教育第一种的背景了。无论何物,不能离开空间与时间的两大关系,这个空间时间,在人就是境遇和时代了。不论英雄豪杰,都逃不了境遇和时代的支配。印度地处热带,山川动植物皆极伟大,自然界恍如扑倒人生,所以有佛教思想。中欧气候温和,山川柔媚,所以有自由思想。批评家看见绘画诗文,就是无名的,也能大略辨别它是哪代的制作。这都是人不能离开境遇和时代的证据。所以教育上,第二应当以境遇和时代为背景。
从前斯巴达以战争立国,奖励敏捷,教育上至提倡盗窃。这虽是已甚的例,足见时代和境遇所要求的知识,才是有用的知识。现在是何等时代,我们现在是何等境遇,这都是教育家所应当考求的问题。教育家虽然不能促进时代,改良境遇,断不可违背大势而误人子弟。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去讲春秋的大义、冕旒的制度,教人读《李斯论》《封建论》的文章,出《岳飞论》《始皇论》的题目,学少林、天台派的拳棒,使学生变成半三不四的人物,学了几年,一切现在的制度,生活上应有的常识,仍旧茫然。这不是现在教育界的罪恶吗?八股时代有一句讥诮读书人的话,说道“八股通世故不通”,现在的教育界能逃避这个讥诮么?
一国有一国的历史,自然不能样样模仿他人,但是一般的趋势,也应该张开眼来看看。一味的保守因袭,便有不合时宜、阻止进步的流弊。旧材料并非不可用,就是用这个材料的态度,很宜注意。一切历史上事实,无非人文进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并无可宝贵的价值。若用了这些材料来说明现在的文化的来历,使人了解所以有新文化的道理和新文化的价值,自然是应该的事。若食古不化,拘泥了这个过程,这就是于现在生活无关系的用法,这种教育就是无背景的教育了。时势既到了今,不能再回到古去。历史上虽然也有复活的事实,但所谓复活者,并不是与前次一式一样,毫无变易的。譬如以前衣服流行大的,后来流行小的,近来又渐渐地流行大的了。近来的大的与以前的大的,究竟式样不同,以前的大,却不失为现在的大的过程。但若是要想拿来混充新的,这是万不能够的事。现在教育家只求博古,不屑通今,所以教育界中完全是尊古卑今的状态。十几岁的学生一动着笔便是古者如何,今则如何,居然也有“江河日下,世风不古”的一种遗老的口吻。这虽是他们思想枯窘聊以塞责的口头禅,也可算是教育不合时势的流毒了。所以要主张以境遇时代为教育的背景。
……
展开
——夏珩
★夏先生的一生,是淳朴、谦逊而又切实的一生。淳朴中蕴藏厚重,谦逊中包含冲和,而切实使他执着和坚强。他是教育家、文学家和出版家,三者浑然一体,互相映发,互相渗透,共同的基础是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他的生活准则,工作和事业,都贯串着这样特质。
——柯灵